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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大好大,紹興南村阿公阿嬷好害怕
2012/08/28 00:37:56瀏覽10381|回應0|推薦24
【文/路仁教授】

一、

我想帶你去走入紹興南村,二次大戰後的歷史氛圍中,在台大推土機輾過磚瓦平房與一棵棵濃密大樹,將歷史記憶碾成瓦礫中的煙灰前。

因著台大學生集體在校慶的校長致詞時,舉白布條吶喊拯救紹興南村,引起校長震怒後,我才知道在中正紀念堂大忠門對面,成排高樓間,藏著這片莊園。

因著一位日本交換學生,暑期在紹興南村,一筆筆地刻劃那裡的人物、建築與故事,並在村內辦畫展,吸引我去拜訪時,我才看見校長震怒時所看不見的視野。

故事,就從在村莊大樹旁,初遇張伯伯說起。

那是七十年前的滄桑。十多歲時,他走在大陸家鄉的路上,被路過的軍隊擄走,從此與家人分離。從起初一位夜夜以淚洗臉的小男孩,隨軍隊南來北往征戰、逃亡,淚水乾了、臂膀粗了,漸漸長成剛強的少年,不變的是,內心返家的柔弱渴望。

日本投降,返家夢似將圓,國共內戰砲聲響起,又將他帶往徐蚌會戰。

在最前線,國軍節節敗退中,他來不及逃亡,裝死藏於屍堆中,上方壓著一個人,餘一口氣在哀嚎。共軍走來補上一刀,哀嚎嘎然而止,再一刀卻刺穿張伯伯大腿,他強忍著神經的極痛,不敢出半聲響,驚險逃過一劫。在傷口流血、結枷中,他歷經三個月步行,回到部隊。

軍隊沒打勝戰帶他回家,卻帶他上船到海峽對岸的台灣。在反攻復國號角聲中,他的壯年便在金門、馬祖等軍事要塞中度過,在八二三浴血為台灣打了艱苦一仗後,因肺結核住了五年的醫院,終於退伍。

目不識丁的他,生怕忘了名字怎麼寫,還請人把名字鑄成戒指,隨時戴手上,如此在茫茫人海中又能做什麼呢?勉強找到一個社區當工友,將微薄收入一塊塊存下來,終於在民國六十七年向同袍買了紹興南街的房子。

買下的雖只是三坪多房子,仍耗盡他積蓄,並讓他揹了一身債。但也因這小小的家,讓他有勇氣與一個老鄉成親,生了個兒子。幾年前老伴走了,他與孩子相依為命在這裡。即使房子小的連瓦斯桶、沙發、衣櫥、浴室都擠在一起,至少這裡圓了他十多歲被擄從軍後,一個家的渴望。

與老伯談到最後,很想翻看他腿上那被刺過,至今殘留的傷痕,卻又很不忍心。老伯握著我手欲言又止,而我眼眶卻已含淚,我知道他不是擔心自己,而是擔心孩子,從此像他年輕時一樣流浪。

二、

張伯伯的渴望,沒打動高高在上的台大校長。每年校慶,眾多媒體攝影機都會到會場,聽校長說求學與做人道理,登於報紙頭版,引領社會方向。這年學生竟用「無情台大」的看板搶走鎂光燈,校長當然不高興,連批學生五次「不尊重」,臭著臉離開。

學生會到會場求救,因為台大校方已寄出存證信函,要紹興南村住戶儘速遷離,台大推土機將進駐。住戶除搬走外,還得繳五年內租金,每戶約要付一百多萬進台大帳戶。收到信函後,許多人夜不成眠,深夜到社區踱步,還遇見同樣憂慮的老人。

「欠債還錢,欠土地還土地,有什麼好說的。」台大校方扳起無情的臉孔。但這塊土地,為何變成台大的呢?在村莊圍牆的一角,遇見一位近八十歲的阿嬷,很早便住於此,也知道更多歷史。

阿嬤年老,脊椎受傷,但強忍著痛騎殘障車,靠撿回收賺一點微薄的錢,以養活孫女,也更放不下她那三坪的家。她始終覺得這是段歷史共業,不能像台大那樣,只是「就法論法」。

在國民政府搬遷來台時,整個台灣風雨飄搖,大批軍民前來,讓政府疲於安頓。如今的中正紀念堂,從前是衛戍部隊所用,以捍衛所都要塞。紹興南村旁的一塊地,政府安置軍官,每家夠大,也做好戶籍管理、土地登記,讓他們後來能改建,取得產權。

紹興南村這一塊,安置的是基層士兵,在資源有限下,讓大家盡量地擠,因為「三年反攻、五年掃蕩」,國民政府不斷以口號安撫軍心。也因為安置眾多的低階士兵,管理並沒那麼周全,政府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當地住戶,有人生了孩子住不下,要遷出去,政府發給地藉移轉契約書。住戶開雜貨店,政府發給營業執照。住戶要水電,政府提供但收錢。但政府始終不給產權證書,即使社區居民多次談價購。

但也因為這些政府的背書與默許,吸引了張伯伯這些老兵搬來,讓住戶新舊交錯。大家始終認為這是塊國有地,政府沒帶他們回大陸,但至少不會太殘忍。台北市政府拆除三十年歷史的違建或市場,都會先安置,對於他們住了六十多年,又有買賣事實的地方,應該不會一腳踢走吧。

只是他們沒想到,土地竟然是屬於比政府還驕傲的台大,多年來一句話沒提,第一個通知便是立刻遷離並繳百萬罰款。台大在日據時代,靠著強徵農民土地,有著廣闊校區,紹興南村的一部分,當初作為護士、醫師的宿舍,戰後被政府挪來安置士兵眷屬。

另一部分土地,本來是國有,在民國七十六年,被政府轉撥給台大。在那個年代,台大是民主先驅,教授關心社會正義,也許政府覺得交給台大,心安理得吧,雖然這些國有地,應該是全民所有。

三、

靠著日本時代強徵民地,國民政府捐贈土地,台大在市區有大片精華土地,據財訊雜誌統計,台大校方手上目前有17起和建商合作推動的都市更新案,市價總計高達125億元,是「都更大戶」。

只是台大的土地一定是台大的嗎?在西方,公立大學其實如公園、公立醫院般,主要職責是為公眾服務、解決社會問題,而非為自己謀利。台大當初接收了這片土地,同樣也應該接收這些社會問題,而非只看見土地的利益,一腳踢開人的問題。

這些人活在我們社會,當流離失所,被逼著犯案,引起治安問題,都要全民承擔。特別是在我念書時,台大老師們帶領學生,反抗威權的白色恐怖,引領社會重視人權,如今更不該翻臉,把「還百萬租金」這種無形槍桿,對準手無寸鐵的老少。

走在紹興南村的巷弄中,風微微地吹,剛剛談話的阿公阿嬤影像漸模糊,台大校長的影像又出現。他始終堅持,紹興南村不是歷史共業,必須依法執法,但為何幾個月前,他又開記者會,堅持台大教授開假發票的事,是歷史共業呢?

這是一個大學該有的風範嗎?當五年五百億的納稅金、彈性薪資的獎金、國有地販賣所得,不斷被注入台大,以追逐世界大學排名,蓋成學術巨塔時,請小心道德已從根基開始腐化。

當台大推土機終於推過紹興南村土地,當那裡的阿公阿嬤帶著孫兒孫女,流著淚離開時,會不會遠方的學術巨塔,也因為地基的腐化,開始倒數計時,走向倒塌的日子。
( 時事評論教育文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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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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