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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大律師團圍勦老弱,紹興南村風雨中SOS
2012/09/09 20:37:26瀏覽1687|回應0|推薦14
【文/路仁教授】

1.

台大用國家預算聘了11位律師,對付紹興南村數百位老弱婦孺,必要時會再增加。紹興南村僅一位義務律師,難以照料所有人,阿公阿嬤得徬徨地走入法庭。

「我好怕...」八十多歲的阿嬤口齒不清地說,話語忽然哽咽在喉嚨,一股委屈迴盪於胸口,另個阿嬤拍了她背部,輕吐聲「別怕」,話語忽然也哽咽。夏末的紹興南村,大樹迎風搖曳著葉,鳥兒嘰喳地叫,淒涼的氛圍卻四處飄落。

阿公、阿嬤坐於板凳開自救會。走過滄桑歲月,沒想過在生命的黃昏,還有這麼一天,沒想過不識字,變成一生的詛咒。

他們中有些人世居於此。民國40年政府辦土地登記,各校老師出動,提醒看不懂佈告的村民去登記,台大有幾間日式宿舍在此,卻將周遭私有地登入校地。接著,國民政府為安頓來台低階士兵,順勢將另一半私有地編為國有。從此,不識字的紹興世居戶成了違建。

「暫住幾年,我們快打回大陸了,」當年來台的伯伯抬頭看樹葉,回憶長官言語。時光匆匆走過六十年,長官住的合法眷村,已改建成高樓,他們仍「暫居」於此,成了被告的違建戶。

還有些人,用終生積蓄跟老兵買屋,以為有退輔會等單位的許可就高枕無憂。不識字的他們,不曉得在民國74年,當政府將國有地移撥給台大時,也出脫了責任,而他們珍藏的交易證明也成廢紙。

而認識很多字的台大,不想看這些文件、不想了解這段歷史,不管居民死活,只想趕快拿到這塊地。三百萬鈔票從台大手中拿出,交到11個律師手上,「你們逼他們走吧!」台大在後壓陣。

「60天後不走,每戶求償百萬元!」律師團拿出訴訟槍對準阿公阿嬤們。「走去哪?我們一生積蓄在這裡。」阿公阿嬤跪地求饒,槍口在陽光下閃爍,化成一股濃濃的恐懼,瀰漫於紹興南村。


2.

「我4歲女兒、過世父親,隔壁80歲老人都被告,學校要逼我們流浪嗎?」郭先生指著牆上的「辛德勒名單」,一隻手憤怒地舞動,另隻手溫柔地指向揮毫寫名單的林教授。

從去年底起,林教授幾乎每週從台南北上,與紹興居民討論,身為聞名的音樂家、樂團首席,他曾在捷運站拉小提琴、分發傳單,想引人注目來救紹興。

「謝謝。」婦人經過,提起林教授、芬蘭來的教授,也提起義助的台大學生,臉露著幸福的光。阿嬤駝背地走來,眼角魚尾紋滲出慈祥又微滲出淚,用顫抖的手奉上一杯水到我跟前,我接下水,喝著曾經遺忘的甘甜味。

在高樓林立的都城,小村以鳳凰木、大榕樹、芒果樹、香蕉樹圍繞著磚瓦與鐵皮屋,也將古老的人情味留住。每份小付出,被被人深深地記住,也許他們平均月收入一萬多,每戶約住三坪,窮到沒錢修屋頂漏水,但我每回去幫忙,總會收到住戶送來的飲料、甜食。

「台大要整片開發,但我不想走,」廖太太說。17歲來台北當護士,嫁給台大名醫,住於紹興旁宿舍,卻敞開大門與住戶為友。一邊是富裕醫生家族,一邊是貧戶,夕陽下老人在樹下一起哈啦,孫兒孫女追逐,不分優弱勢,甚至窮到沒錢看病,還可進屋免費看診。

這裡也沒有本土外省藩籬。從最初定居於此,拉三輪車的台北本土車伕,到大戰後,來自大陸的老兵,到六七零年代,從島嶼各角落來討生活、買房的閩客族,各種口音交會,人與人在互助中交融。

「家人生病時,自己工作忙,隨便串門子,便可找人照顧。」外省阿公說出眷戀紹興南村的理由。從年輕時,他便離開大陸家鄉、四處打仗,這裡或多或少滿足了他家族情感的渴求,撫慰過他思鄉的淚。

「他犧牲青春,保衛國家,甚至保衛了台大,到這麼老,還要被台大毫無尊嚴地趕走,甚至求償百萬,情何以堪?」有人指著阿伯說。牆上的辛德勒名單,在風中微微晃動,95歲翁到4歲娃的臉孔一個個浮過,訴說各自悲歡離合的故事。

「這個村莊就要從此消失嗎?」我不禁哽咽。

3.

不知這個村莊能否保得住,也不知阿公阿嬤是否會得到安置,但我從上月起,每週都來紹興南村,與志工、學生們,一起奮鬥。只是我們面對的台大真是太富有,身為台大校友,不知該引以為傲或為恥?

台大花了三百萬請律師訴訟,開庭後法官才發現很多人已過世。換句話說,台大只要願意先派人到戶政機構核對、剔除亡者名單,便可省下可觀訴訟費。只是百萬對台大仍是不足道的小錢,許多經費多到不知如何報銷。

而我念書時,常關懷社會的台大,這幾年卻為了拼排名,封閉自己與社會的聯繫。解嚴後,國家拆除三十年以上的違建,均先辦公聽會,與社區溝通。在遭逢學生多次抗爭、多次上媒體後,台大至今仍不願與自救會對話,不願踏入社區了解現況,只願透過學生轉達訊息,或透過律師反覆說:「再不走,就罰百萬。」

「走去哪?」我在社區反覆聽到弱勢者的疑惑。「最後要我走,我就到總統府前一刀自盡,」曾打過徐蚌會戰的張伯伯,堅定地說。我忙於安撫,深怕社會多了個悲劇,但也安撫不了背後那無盡的悲情。

與許多志工穿梭於社區,在漏水聲與木頭腐朽味間,與居民對話,除了擔心像張伯伯這些人的安危外,更擔心社會安危。紹興南村的土地是金鑽,地上是社會問題的不定時炸彈。台大既是國立機構,領納稅人付的薪水,免費取得國家土地,該兩者一起承受,或兩者一起還給國家。

現在台大不想拆解炸彈,只想趕快拿到金鑽,雖然它已是台灣第二大地主,擁有台灣約百分之一的土地。它不只要,而且很急迫、很急迫地要,灑錢在律師團後,要他們拿著訴訟槍桿,趕快驅走那些老弱婦孺。

槍桿發出淡光,這批人夜夜難以成眠,陷入離開後無家可歸,留下後被求償百萬的困局。槍桿終於碰了一聲,弱勢村民驚惶逃走,帶著社會問題的炸彈滾向社會。

「轟隆!」炸彈在滾動一陣後,終於在我們居住的社會引爆。有些老人流離失所,病死街頭,有些少年少女繼承了上一代的仇恨,覺得這個社會只有現實,只有背叛,有錢有勢者只會拿著槍押著別人走。

他們被社會拋棄,也會拋棄社會。挪威的群體殺戮事件,美國校園慘案,都是從這點「拋棄」的感覺起頭的。請台大別只看到金鑽,小心拆解炸彈,拆解不了就一起還給國家,我們社會的安寧需要大家共同的承擔。
( 時事評論教育文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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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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