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他並沒有預測過事情的發展。

　　達爾文說過：「物競天擇，適者生存。」所以，沒有必要為了淘汰者傷心難過，強者的世界不存在著悲天憫人，婦人之仁只會降低自我的衝勁，使踟躕猶疑時間倍增。 Time is money ，寧可我負天下人決不使天下人負我，篤信這項信條生存讓他的臉逐漸起了化學變化，一個比起京劇還要精采的變臉，無時無刻上映。

　　不是高處不勝寒，亦非沒有人分享喜悅的空虛寂寞。

　　事業上他的盟友眾多，過年期間他不必費神，秘書自動發了許多簡訊以及寄送許多新年賀卡，他只要在紙上簽了一個名，給一千多封信件沿用﹔為他賣命的員工也不少，今日尾牙，他憋了好幾個鐘頭的尿，坐在台下，裝著笑臉，笑到他以為自己罹患了顏面神經失調，此刻，他突然感覺自己像是酒家女，陪坐台下兩萬五千名以上的恩客。

　　臉上還掛著笑容嗎？也許稍晚就能從電視上看見了，但是他現在很想知道、很想看看自己的臉，他幾乎快忘記自己原來的模樣了。

　　「老爸，該你致詞了。」女兒扯了扯他的衣袖輕喚，他才回過神來，應了女兒一聲，不疾不徐的走上台，緩緩唸出昨晚擬的講稿。他邊唸邊憶起被老師點名默背的學生時代，怎麼長大了那份掐住心臟的緊張依舊沒有變化？我現在到底是什麼神情？

　　他不時納悶自己究竟掛上幾號面具示人，為此他無法專心於講稿上，他需要一面鏡子看清楚自己現在的樣子。「我保證明年 …… 」到此，嘎然而止，他保證了什麼，眾人都在等待，時間彷彿凍結，台下每個人看見他虐待著自己的臉頰，又是捏又是掐，心中浮出無數個問號。

　　以前他認為丟掉面具的史丹利愚蠢至極，現在他才瞭解原來面具戴久了，會和皮肉融合成一張嶄新的臉。已經起了化學變化的臉，究竟該如何恢復正常？

　　他深吸一口氣，開口接續他的保證：「我保證明年，四月一日，我，退休。」語畢，他走下台，不隨著台下的驚愕交響曲唱和起舞。即使現在他沒有鏡子，他相信他也能從面具中，看見自己原來的模樣：「氧化還原。」他看著台下女兒的燦爛笑容，說了一句魔術語。

　　只是定在四月一日如此巧妙的日子退休，究竟是自愚還是愚人？也只有待明年四月一日才能揭曉謎底。至少令人厭煩的「維持生命所必須」日子，終於暫時告一段落了。

引用文章第三屆「2008文學小市民」網路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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