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面的坐著，氣氛頓時有些尷尬。

尤其是在女兒紫玲離座取用甜點之後，他和她嘴邊的話語停住，突然再也找不到任何適當的話題接續。

她趕緊往嘴裡送了一口過甜的紅茶，試圖讓這個冷卻的空窗期不至於太突兀。

他隨即露出難得見到的靦腆，眨了眨眼睛，低頭用叉子刺起一塊裹粉炸過的鱈魚片。

如果可以的話，也許他和她都不願意再碰面。

「紫玲開學了，這幾天她適應的還好嗎？」他先開口打破僵局，明是關心，暗是扯動了詭魅的氛圍。

她揚起嘴角笑著，「還不錯吧，也許你該自己問她。」

紫玲端著疊滿好幾塊蛋糕和巧克力的白瓷盤走回座位，滿臉興奮的說：「媽，妳看，這裡有好多不同口味的蛋糕喔！我每一種都很想吃。」

那模樣，實在像極了她年輕的時候，對甜點耐不住誘惑，總覺得人生裡的青春年華勢必也跟甜點一樣美味可口。

她還是笑了，「妳吃得下就多吃一點，剛剛妳爸問妳開學的生活適應的如何，妳要不要跟他報告一下？」

她把發言球盡快丟給紫玲，暗自期望紫玲不會怪她這麼孬種。

紫玲小小的眉心微蹙，對著他說：「就一樣啊，座號一樣、老師一樣、同學一樣，又沒有換班換年級，很討厭的是我當選秩序長，我們班很多男生很吵耶！」

他認真的張大眼睛，期待紫玲再發言，不過紫玲只急著把蛋糕一口口往嘴裡塞，再也不肯多說幾句。

「就這樣？」他反問。

「唔，就這樣。」紫玲點點頭，含糊不清的吐出這一句。

「妳這麼久沒跟我好好說個話，為什麼不多說一點？我想聽。」他歪著頭盯著十歲的女兒。

紫玲翻了個白眼，不予置評。

本想開口打圓場，但她忍住了。

她當然懂紫玲的心裡有怨，紫玲不過是個被連累的孩子，就因為他不愛她了，所以他也一併離開紫玲；對孩子來說，確實是不公平的。

這場三個人的晚餐聚會，是他和她離婚後的第一次會面，在談妥贍養費與監護權後的第一個共享親子探訪的權益。

她本不想參加，但紫玲堅持媽媽必須在場，否則不願單獨跟爸爸吃飯。

「媽，我被分贓分給妳，既然爸爸不想要我，現在又幹嘛要跟我吃飯呢？」紫玲私底下這麼跟她埋怨。

「不是這樣的…….」她費盡唇舌跟孩子解釋他們婚姻結束的主因，努力為紫玲做好心理建設，但是她也不忍苛責紫玲不願配合大人的主導，演一場不太心甘情願的戲。

更何況，關於紫玲內心幽微的起伏和轉折，她始終認為他也該盡力去疏導，而不是表面功夫的依照離婚協議書上的條約，只在固定的時日出現，製造親子和樂的表象。

20天的寒假，他只來過一通電話給紫玲，說不到幾句，她便見到紫玲掛上電話，關進自己的房裡。

紫玲很無辜，至少這不該是10歲的孩子必須提早承受的傷痛，縱使能理解父母之間的愛已不在，可是孩子畢竟無法成熟理智的看待……

為什麼爸爸本來好好的，卻因為愛上別的女人而離開呢？

經歷那些外遇時的爭執，以及離婚前的繁瑣談判，她身心俱疲，一想到紫玲比她更受傷，她連公然哭泣的勇氣都沒有，只能躲在黑夜的被窩裡偷偷啜泣。

這個舊曆年，她與紫玲回娘家吃年夜飯，縱使爸媽維持熱絡，轉過身仍忍不住嘆息。

大年初一，她如同客人帶著伴手禮與紫玲前往前婆家拜年，場面非常困窘；婆婆掩著面，幾乎不捨的落淚。

        在那一刻，她才知道，原來婆婆還算是滿喜歡她的；只是這份了然，不僅不再有意義，也更顯諷刺。

他避開了，也許是跟著新歡走春，不對！應該是他也得先準備伴手禮去討好新歡的家人。

說也奇怪，心裡那股滄桑和酸澀，當她坐定在婆家的沙發時，居然消失一空。

婆婆塞了一個紅包給紫玲，硬是把一堆糖果、餅乾往紫玲的小包包裡放；小叔小嬸見到她，依然熱切的喊她大嫂。

「在我們心中，妳永遠都是我們的大嫂。」小嬸很感性的說了這一句。

一時間，換她燥紅著臉，不知該如何作答。

臨離開婆家時，公公追出門口，將厚厚的一疊紅包塞進她的手掌心。

「不要，爸，真的不要！我都沒包紅包孝敬你，怎麼可以拿你的紅包呢？」她慌張的推拒。

「傻孩子，永康對妳沒良心我沒辦法管，但我還是把妳當媳婦，我也不管將來會怎樣，這就是我的心意，感謝妳這十幾年來當我們的乖媳婦。」公公爭得力道比她還蠻橫，但話語卻溫暖的發燙。

顧不得引起大過年會不吉利的忌諱，她的淚湧出眼眶；反正接下來的一整年，淚水八成少不了。

回到家一看，那疊厚厚的紅包裡有三萬六。

到底值得不值得呢？她在淒冷的淚裡微笑。

拿著那筆錢，當晚她就帶紫玲進到五星級飯店吃晚餐，滿嘴的食不知味，就像今天一樣。

她很想對他維持表面友好的態度，但她知道自己虛偽的毫不真切。

他牽動嘴角，不知說了什麼話，她一句都沒聽進去，思緒呈現真空狀態，靈魂好像飛離了幾丈遠。

「媽，妳怎麼了？」紫玲推推她，「爸說的話妳怎麼不回答？」

「啊？」她強迫自己定神，「我紅茶喝多了，胃有點怪怪的。」

抬起眼，她望著對桌的他，「對不起，你剛剛說什麼？」

他的表情有點艱澀，猶豫半晌，再次重覆，「我剛剛說我有事想跟妳談，只是我不知道現在是不是適合的時機。」

她的眼眸往紫玲身上飄了一下，思索片刻，「紫玲，這家餐廳的熱食吧有很多新鮮的料理，妳要不要去繞一下，好好的看看自己想吃什麼，我可不希望妳只吃甜點喔！」

紫玲似懂非懂的咬著唇，起身。

這空檔很短暫，但應該足夠他“有事要談”；她心裡巴不得速戰速決，想當然爾，他約莫想說自己要結婚了，必須提前告訴她，以免輾轉得知讓她感覺不舒服。

不然，便是央求她多跟紫玲好好溝通，能讓他按時表現父愛、盡責的履行為父的責任與義務；哼，她在心裡冷哼，他大概就是想談這些吧。

看著如此陌生又熟悉的他，她不明白自己是怨恨不滿居多，抑或是逼不得已採取了順應局勢的冷淡……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