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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6/23 15:24:21瀏覽842|回應0|推薦5 | |
他不記得是怎麼開始的。 第三天了。 他只是麻木的跪著,腦海裡沒有任何思想及情緒。他不敢抬起頭看著高高掛著的照片,照片裡的人沒有任何笑容。 他處在隊伍的最後面,前方不斷的傳來啜泣聲。他只能從眼角餘光看到是一個女生,一個很熟悉的面孔,卻怎麼也想不起來她的名字,直到司儀唱出她的名,他恍然大悟:姑姑。 他們曾經很親密。他只能用曾經這個詞,找不到更確切的形容詞了。 是啊,那些已逝去的,追不回噢。 「『他』死了。」 這個消息,是從哥哥那裡得知的。他沒有太多的感受。 因為不熟,他想,然後跟著哥哥回去了。 再一次回到以前住過的地方,跟以前一樣沒什麼改變,只是門前的馬路架起了一個大棚子,把所有人關在裡面。 第一天回去時,他仔細的盯著照片裡的人看,照片裡面無表情的人,卻在他腦海裡浮現最後一次看到的笑臉。哪個才是真的呢? 簡單的大頭照,背景是天空藍,使「他」看起來更渺小。起初他還會不時的看著照片,但第三天的現在,他卻怎麼也不想看到那張面無表情的臉。只能用著僵硬的動作,跟著所有人一起燒香、插香,深深一鞠躬,最後再磕頭。 快結束了。他輕輕的捏著膝蓋,這幾天已經跪到舊傷復發,只怕再持續下去的話連身體都不是自己的了。 他不由自主的望著棚子與房子之間的小縫,不知何時開始,藍色的天空布滿黑色的雲。 據說要用火葬。他一開始聽到的時候還楞了一下,家族的傳統不是土葬嗎? 所有人沈默的不表示任何意見,他也只好跟著沈默,任由這罪惡蔓延、沈沒。 隊伍即將出發。現在沒有啜泣聲了噢,只剩下空氣流動濕黏的味道,隱隱約約帶著一點冥紙味。 快點快點,每個人都要拿一點冥紙帶在身上,跟前面的人拿香,要送「他」出去了。 加長的黑色賓士禮車,扣掉駕駛座之後剛剛好可以放一個棺木,最後一段路要走的很豪華,我們坐在小發財車後面,跟著他走。 黑濛濛的天空早已開始下起雨來,啪搭啪搭打在車蓋上,從旁邊飄進來的雨很螫,一點一點的毫不留情。 車子行駛在平緩的道路上,完全沒有任何顛簸。兩旁都是綠油油的稻田,他在裡面找尋著稻草人,卻一無所獲。 他不知道,稻草人裡面住著的,到底是誰。 車子駛進了一個紅色的大門裡,這個地方他曾經從高速公路上遠眺過,原來這是火葬場啊。 對面車道開來一台黃色的車子,上面佈滿了花圈,是他曾經看過的靈車。而他們所跟隨的加長賓士,到底是從哪兒冒出來的呢?他們說一切都遵照傳統,但傳統裡面沒有賓士的存在。 路是筆直的,分隔島就像外面的馬路一樣種滿了樹,嚴密的劃分進與出。如果把分隔島拿掉,照著排的靈魂會不會走失呢?他突然很想看看這樣的情況,不由自主的笑了出來。 一看到他露出雪白的牙齒,其他人全都以責備的眼神看著他。他只是無所謂的聳肩,反正這樣的指控不是第一次了。 忘記那是誰的喪禮了,他看著掛在靈堂上的照片,回想起當初他與那人一起生活的回憶,想到那個人無厘頭的舉動,他忍不住笑了。 「『他』死了你很開心嗎?」他記得那個人的家屬看到他笑時是這麼說的,而他也被冠上了壞朋友的名號,但他毫不在意,只是開玩笑似的向照片行了舉手禮,所有的人都不解,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個人總是與他用這種方式說再見。只是這一次是再也不見了。 車子停在火化爐旁邊的停車場上,他第一個跳下車。加長賓士的車尾對著火化爐,旁邊的人正在把棺木移到推車上,等待良辰吉時。 姑姑又開始哭了。紅通通的雙眼及鼻子,沒有停止過的啜泣及吸鼻子的聲音和滴滴的雨聲相唱和,奏出最後一首安魂曲。 棺木很快就被移到抽屜上。只所以說為抽屜,是因為他不曉得該怎麼定義,那就像個加長加大的抽屜,關上之後再打開,棺木就不見了。就跟抽屜一樣,有些東西你明明記得放在裡面,卻怎麼也找不到,等找到之後,只剩下灰燼。 還沒關上的抽屜躺著「他」,其他人都圍繞在「他」身邊。有什麼話要對「他」說就趕快說吧。四周開始冒出嘰嘰喳喳的聲音,還有更多的哭聲和抽氣聲。 每個人的手裡都拿著一支香,但沒有人管香怎麼拿,就算燙到了也毫不在意。他想起來了,他小時候曾被香燙過,所以從此對香沒有好感,而躺在那裡的「他」,極端厭惡香的味道。 情況頓時變的有些可笑,一群愛「他」的人,拿著「他」最討厭的香說愛「他」。 抽屜要關了噢,旁邊的人走開。五。四。三。二。一。 他輕輕聽到喀一聲,然後若有似無的咚一聲響起,他知道,棺木下去了。姑姑的哭聲再度驚天動地的傳來,尖銳的令他招架不住。 緩緩拉開的抽屜,空無一物。所有的聲音全在那一瞬間靜止,翻轉,更新。 沒有任何的哭聲了,他們討論著等一下的晚餐,終於可以吃到肉了。 情況開始失控。身旁的人笑聲連連,彷彿所有的一切都隨著抽屜被關上了。 他拒絕不了。 沿著車子進來的路徑,他緩緩的往外走,途中遇到好幾輛開進來的車子,所有的駕駛都疑惑的看著他,他只是堅定的走著,不管愈來愈大的雨勢。 其他人早就搭車回去吃東西了,他卻一個人緩緩的走著。 「我吃不下。」 其他人也無所謂的讓他自己一個人,少了一個人跟他們搶東西吃更好,於是他被留下來散步。 回去。不回去。回去。不回去。 心理下意識的排拒著,但他還是決定要慢慢走回去。 步出紅色大門,他卻怎麼也想不起,當初是從左邊來的還是右邊? 長長的馬路一望無盡,也沒有任何的來車。他決定往左邊走,如果錯了再回頭吧。 專心一意的走著,低頭看著紅磚塊和自己的腳,維持著一步 他抬起頭來,才發現自己已經走到橋邊了,而底下是乾枯的河。 這條河他有印象,小時候的他很喜歡到河邊抓小魚,但現在卻只剩下黃色的泥沙。 橋面與河底的距離大約是 他又看了一眼橋下,最後決定坐在護欄休息一下。 騰空的腳晃阿晃,他跟底下的人揮揮手。 在河床上站著三個人,那個人、「他」,和自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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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