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沉寂多年的鄉下老家又熱鬧起來，因為五嬸回來了。

很遺憾的，五嬸默默地回家，由帶著淚水的兒女護送下回到闊別快二年的家園。

昨天（2009.112.19）一早堂妹淑英載著大姊翩翩、堂姊坤儀、和我於冷風中趕回參加告別式，順便送她老人家最後一程。

莊嚴肅穆的靈堂裡，見到久別且兩鬢霜飛的堂兄弟姊妹，還有陌生的年輕面孔，我有彷若隔世的感慨。

聽著小堂妹讀出對母親的懷念：「……有一天，我一直等您回家吃飯，好久後您才踏入家門，您說您在田裡昏倒……」我想起了五嬸年輕時候辛苦持家的身影，雙眼不禁濕熱模糊……。

堂兄和姪子以中、英文分別唸出「……我們難以體會祖父母和父母經歷過的那貧困饑餓的年代……，祖母以她的艱辛歲月換來我們的教育與未來……盛開的花朵雖必凋零，落下土的種子孕育來年更美好的繁花……」 我的面頰再次佈滿淚水……。

五嬸的個性堅強節儉，憑著五叔微少的薪資和她豢養豬隻、操勞農事的收入，不僅栽培了四女三男，更成就了大兒子醫學院的學位。

大兒子十分孝順，畢業行醫後，五嬸終於能卸下經濟重擔；不久，他考上美國醫師執照遠赴異國行醫，識字不多的她竟也能單獨搭機往返台、美兩地；除了已結婚的大女兒外，其他的二男三女也漸漸地在民國七十年之前陸續移民到美國。

五嬸的兒女遺傳自她的勤儉堅韌，他們提著兩只行李箱在加州落地，辛勤地打工、就學，胼手胝足地成家立業，一如當年遠祖渡海而來，在台灣落地生根，其中的艱苦可想而知。

五嬸通過美國公民考試後並未就此在那兒安居。像多數的老年人一樣，生活在異鄉天地，有如失根的蘭花，難以落地生根，她心之所繫還是南台灣溫暖的故居，如今她終究如願地落葉歸根了。

她身體不適已經長達十多年，兒女們為她請了外勞；搬回台灣的醫生兒子不時回來替她打針，噓寒問暖，遠在他鄉的孩子也會輪番飛回探視；兩年前，她的病情加重，為了就近照顧，住中部的女兒將她遷往該區的老人院，人去樓空的三合院前園就如五嬸失去健康的身子，快速傾頹荒蕪。

五嬸的兒孫回來了，來送他們的母親、祖母和曾祖母，如今四代同堂變成三代同堂。五嬸的樹幹長出七條分枝幹，枝幹延伸許多小枝椏，並長滿翠綠的葉片，他們共同的根在台灣這片土地裡，只是未來的落葉將回歸他鄉塵土。

我們共同的祖先來自中國泉州，明朝時代渡海來台，但是他們並不能落葉歸根。近幾世紀以來，人類的頻繁變遷，追本溯源變得更為繁複；根其實是指你成長的鄉里，有時只是帶給你最多回憶的地方。

這個告別式結束後，大夥兒各奔東西，再見異域親友不知何時？ 彼此間的後代將也互不相識。幾許離愁與悵然湧上胸懷……唉，這也是人生的無常啊！

2009.12.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