矩陣 非玉 濯雨 幻似真 點蒼 鞦韆 外省仔(退休中)
記得在余秋雨的「風雨天一閣」讀到明代有位愛書如癡的奇女子錢綉芸,為期能一登當時民間藏書最豐的「天一閣」飽覽群書,竟央求舅父寧波知府丘鐵卿做媒嫁入天一閣范家。熟知限於天一閣不准婦女登閣之不盡人情的家規,錢綉芸至死未償宿願,僅在臨終前,殷切地請求夫君:「我之所以來汝家者,為芸草也;芸草既不可見,生亦何為?君如憐妻,死葬閣處左近,妾瞑目矣。」芸草,古人置於書帙防蠹,因之在此指藏書。錢綉芸為書,嫁入范家,生無法如願登閣,因而懇請葬於閣旁,亦薄了其願。 一段何其淒美的人書愛情故事。應該不是一般的俗世情愛,可以輕易理解。 我也喜歡書,可我畢竟沒有錢綉芸對書至死不渝的鍾情。但對書,總有份很深的情感,特別是對古籍。 青澀年少時,總愛琦君「三更有夢書當枕」封面的景象,一盞燭光、一疊古籍,還有那攤開的書扉。覺得那彷彿是與古人相會,最令人欣羨的畫面吧。 也許就為了當初那一點飄渺的想像,所以,大學時,一直找機會接近書,或攢錢買書,甚至志願當書商的學校代表,為了也只是買書可以獲得多一點折扣。那個年代,也喜歡看些所謂的「禁書」,或是大陸出版台灣轉印成繁體字的書。弄不清當時為何總想看那些書,也愛留連在台大公館書攤前,每回過去翻幾章,下回去,再接著看。當時,沒有網路,沒有有線電視,住在學校宿舍的我,也總覺得自己是社會邊緣人,除了上課,就是看書,看那些所謂的「對岸」的書,到底是出於一種越禁越要看的反叛之心,還是僅僅是滿足好奇。至今,我仍不明白。 1987年兩岸開放探親,隔年的暑假,跟著一個學術訪問團,走訪了歷史課本上的北京、西安、武昌、南昌,還有那長江、黃河,流連忘返的還是一家又一家書店,還有古蹟景點紀念品店裡的書。經常買不起書的窮學生,見到一本本標著幾毛錢人民幣的書時,那種欣喜若狂的驚豔感,此刻仍是那麼鮮明。所以,我就首次體驗了做大款「喜歡就包起來」的豪奢,一本一本的書,多半是難得的古籍。就這樣,讓行李隨著旅程的推進,慢慢地沉甸了起來。而我,還在享受搜掠的快感。 開始嚐到書的苦頭,是在搭乘的長江渡輪在一個清晨抵達江西九江時。我所住的「頭等客艙」必須「走」到下一層甲板才可出船。當時上船行李搬運是友人代勞,如今下船,我開始為那箱拉動有些困難的行李憂心,眼看著船就要靠岸,我不禁頭痛了起來。幾乎就在船一停妥,遠見一批岸邊的苦力,衝上船叫喊著時,我心中大呼「得救了」。這場小驚慌隨後暫時落幕。 搬運書的痛苦,也許僅是短暫,或是不夠深刻,所以,自然很快就遺忘了。離開九江後,還是一路買,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一直到上飛機前,都沒有再碰到頭痛的搬書問題,因為,我總在行李箱裝不下時,丟棄其他用品,以挪出空間給書。那五、六十本「血拼」來的書,終也順順利利地上了飛機。坐在飛往台灣的機上,我還記得那份洋溢在心頭的豐收感。 也許是太誠實,或是得意忘了形,我竟在入境單(當時國人入境仍需填寫)中攜帶入境主要物品一欄,大大地寫了一個「書」字。 抵台後,就在即將通過海關檢驗之際,海關瞅著入境單,再看看我,然後用很抱歉的表情說:「因為你在帶入境物品寫了『書』,所以,我們不得不請新聞局的人檢查一下。」一會兒,就見一位足登高跟鞋的年輕女官員朝我走來,我擺出捍衛戰利品的決心,打算與這些書「共存亡」。那官員不知是看我「非匪類」,或只是配合形式,虛應故事一番,最後,我幸運地與我的書,全部「無罪釋放」。 留學時在學校亞洲圖書館當助理,最喜歡的差事是把開放式的書架,查整書籍是否依編碼正確排列(shelf reading)。我總是一邊排,一邊「偷看」,入迷時,甚至忘情地「停工」,兀自坐在地上,神遊其中。某年暑假,積極爭取參與圖書館一項古籍影像典藏計畫,為了只是想與古籍「第一類」接觸。記得最有趣的是,看每一本古籍的流向,一般可以從書籍中典藏家的刻印,看出這本書曾經為誰所收藏。我也喜歡看古人在書裡的眉批,也愛品味文人雅集的書法與印刻之美。那年的夏天,好似天天都期待進古籍室,與古人相會。 前幾天讀到文學家也是大詩人余光中,感嘆時下年輕人的國文程度時建議,應多看書,多與古人相會。這讓我想起自己年輕時的那一段段愛書情緣,也許當時傳播科技沒那麼發達,所以沒有網路可以遨遊,也沒有有線或衛星電視得以盯注。閱讀,對我這種人來說,就像個安穩的避風塘。在書中,我可以自由地、毫無禁忌地,讓思緒穿越千載、萬里,與古人傳觴對飲、敘情詠物,是那般地簡單,沒有負擔,卻又饒富趣味。 有云「書中自有黃金屋,自有顏如玉」,而我,寧可只取那一瓢「與古會友」的情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