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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05/03 00:06:41瀏覽2633|回應33|推薦248 | |
在鄉下每年的廟會是人們最開心的日子,一年總有個兩三次,一次是「公厝」的大廟會,一次是學校邊的無主「百姓公」,另一次則是土地公的生日。這三次的廟會,每次我都不會錯過,依約前往棚下一攤一攤的看著美食,及各式各樣的玩具,雖然無法一一嚐上一口,或買來把玩,看一看也乾過癮。最起碼知道這次又多了些什麼零食及玩具。 通常攤販所賣的食物,最普遍的是;棉花糖、鳥萊糖、燒酒螺、烤玉蜀黍、芭樂、蓮霧、香腸…..等,而這些食物每樣我都很喜歡,也都想嚐上一口,可是口袋總是空空的,頂多選一樣打牙祭,但一定是平常不易吃到的棉花糖、燒酒螺及烤香腸。棉花糖分成白色及粉紅色,白的細細綿綿的,有如天上一團團的雲朵,飄呀飄的,又像掛在樹上的雪花潔白無瑕,輕輕咬上一口,細綿甜蜜的滋味,馬上化成一口甜湯,流入喉間沁入心田,是多麼令人雀躍與歡喜啊!而那一串串晶瑩、朱紅的糖葫蘆,美得像是姑娘甜甜的酒渦及羞怯的腮紅。一串五、六粒的鳥萊糖,捨不得一下子吃完總是分粒的含在口中,等到糖漿分解完後,再慢慢咬碎,這樣一串鳥萊糖可吃到戲散場才終止。回家後連作夢都會在夢裡不斷的咀嚼著,回味著,叫喊著。 廟會不是布袋戲就是歌仔戲,而布袋戲佔了大部份的戲份。歌仔戲因價碼高所以幾次的廟會才輪到一次的歌仔戲,又俗稱「大戲」。幾乎每次的演出都是不同的戲團,很難見到一齣完整的戲碼,劇情幾乎都是腰斬,胎死腹中,可是大家都不在意這樣的結果。台下依然場場爆滿,年年報到,不減看戲唯一的娛樂及攤販的美食。 母親這一生中唯一的嗜好就是看歌仔戲,可是每次歌仔戲的演出總是無法全程參與,總是在廚房忙著一道又一道的菜,宴請親朋、好友。直到宴客結束才興沖沖的趕到戲棚下,看那進入尾聲的歌仔戲。或許;我也深受母親的影響,愛上那樣的對白,四句聯、都馬調及最淒涼、哀怨催淚的「苦調仔」。每次苦調仔一唱我都感動得淚水狂飆,彷彿鎖不住的水龍頭或潰堤的水霸,一洩千里不可收拾。或許是當時喜歡這樣四句聯的音韻,才對我往後愛寫詩的性格,奠下了基礎,也因那催魂、催淚的唱功「苦調仔」,讓我心裡變得更柔軟,更有同理心,也易受感動。如果我們常因一部電影,一本書,一齣戲而感動,內心也就會常存這樣的情懷,感動自己也感動別人。 家鄉一座唯一的戲院,在那人口相當稀少的鄉下,我不知他們是如何經營的,但卻可屹立不搖,直到電視入侵後不久,才悄悄的關起門來,而告永久歇業。 這家「廣興」戲院,座落在三面是田的中央,左側是臨家的土厝,正面向著唯一的一條大馬路,遙望不算高聳的茶山與稻田。時常有鷺鷥成群結隊在田裡嬉戲,獵取食物。戲院是有點老舊,泛黃的牆面,脫落的油漆與破舊的木板,再再顯示年代的久遠,我不知它存在已多久,好像比我年紀大。 戲院輪番上演不同的戲碼,電影最大宗,其次是布袋戲,再就是歌仔戲。這三樣我都喜歡,可是也都沒錢看。每次經過總好奇的走到門口,看著貼在廣告上的看版,滿足一下那心裡的渴望與好奇。 記得第一次進戲院看電影是學校舉辦的娛樂活動,規定學生繳交微薄的費用,觀賞當時的忠孝節義片或愛國片,我已忘了是啥片名。師生浩浩蕩蕩的從鹿谷走到廣興,像是遠足一般,每個人都開心的跳躍著,忘了路途的遙遠。 有一回戲院正在上演母親最愛的歌仔戲。那時我還小,對歌仔戲懵懵懂懂,只知道台上的演員個個穿著華麗,每位都像仙女,也都像是有錢人。哪像我穿得破破爛爛的,又沒得吃,沒得穿。聽她們唱起歌來好聽又動人,有時唱得哀怨悽涼,讓大家哭得像是止不住的堤防,一發不可收拾。 夜裡我跟母親一起來看戲,母親專心的看著苦旦的演出,我卻調皮的跑到二樓,留下母親一人在樓下看戲。不知是戲演得不精彩或是我太疲倦,坐在椅上不知不覺睡著了。 戲院裡突然一陣的騷動,門口 此時一起前來關心及看熱鬧的人也都擠到門口,你一言我一語的爭相討論著。母親無心於這樣的言語,急著往車光寮的方向跑去。昏暗的月光下,不遠處一位披頭散髮,衣衫不整,走路搖搖晃晃的婦人不就是那位「憨邊」仔嗎?母親衝上前去,看著她手上抱著的小孩,心想,一定是她。因這位名聞遐邇的「憨邊」誰都認識她,她常趁人不注意的時候,抱走人家的小孩,然後抱著小孩到河邊上玩耍。把小孩綁在破舊的大木板上,放在河裡看著他順水漂流而去。然後手足舞蹈的唱著歌,嘴裡不斷的說:「阿母惜,阿母惜喔。」同時快速的跑到下游,將小孩及木板撈起,再搬回岸上重複著這樣的遊戲,奇怪的是!沒有小孩因這樣而溺斃。 母親一個箭步,將手上的小孩搶回來,仔細一看!不就是自己的小孩!仕仔嗎!才鬆了一口氣。「憨邊」身上的小孩被搶走也不甘示弱比手畫腳的嚷嚷著,囝仔還我!那是我的囝仔,我要抱他去七逃。母親知道她精神有問題,也沒怪罪她,更沒多說些什麼。看著仍舊熟睡的我,心裡想著,這個憨囝仔,被「憨邊」抱走了還渾然不知,睡得跟死豬一樣,真是的! 在拉扯的過程中,我已被搖醒,還傻傻的問著母親說:「戲扮了呀,要回去啦,我煞看甲睏去。」母親說:「戲還在扮,你睏甲乎「憨邊」抱去擱不知,大家喊甲大聲小聲,你攏像豬。走,咱擱入內看。」 台上的戲如火如荼的上演著,沒有因這場「憨邊」的鬧劇而有所改變,大家仍繼續的「搬戲空,看戲憨」的跟著哈哈大笑,跟著痛哭流涕。 長大後,我也跟著母親一樣愛上歌仔戲,除了華麗的戲服及四句聯的對白,還有小旦那美如仙女的模樣,都是我的最愛,而我更喜歡那唱得死去活來,欲哭欲死的哭調仔。只要那個村落的廟會上演歌仔戲,我都會大老遠的跑去看。有一次新寮連續上演了幾天,我都每天準時報到,甚至白天沒演戲,我也會悄悄的跑去看那戲班的姑娘,也不知為什麼,總是喜愛看美美的東西。就像清晨的露珠,黃昏的夕陽,秋天的芒花,枯枝的淒美,有時不起眼的花草、樹木、田野、小道我都覺得有一份特殊的美意,美在眼裡,美在心中。 多年後電視慢慢深入鄉下每個家庭,電視開始播出楊麗花及葉青的歌仔戲,這是母親的最愛也是唯一的興趣。我也常陪著母親一同觀賞,一起笑,一起流眼淚,而常專注的忘了嘴裡仍含著飯及手上的筷子,直到戲演完了,飯也涼了 。因電視的崛起,廟會的野台戲也慢慢的進入尾聲,盛況不再空前,人也慢慢疏離,那種溫馨的場面,宴客的光景,布袋戲的生動,歌仔戲曲的迴盪也成了絕響。電視一窩風的吹起史豔文熱及楊麗花、葉青各據一台的時代,也因盛極而衰走入歷史,如今獨留明華園劇團仍活躍於舞台上。 這次母親北上,我們聊起許多童年往事,及母親熱愛的歌仔戲,也憶起「憨邊」抱人事件,我笑笑的說那次事件我差點成為失蹤兒童或溺斃於水中的水流屍,我與母親相視而笑。母親說:「小時候我們雖然過得清苦,你卻過得無憂無慮,像隻快樂的天堂鳥。」母親說:「歌仔戲這樣好的傳統戲曲怎會就這樣消失了呢?」其實我們都知道消失的不只歌仔戲,而是心的方向,現在的人忙得像隻陀螺,忙到吃飯都不知飯的滋味,走路都不知腳下的輕盈。夜裡看著炫麗的招牌,櫥櫃的誘惑,百貨公司的精品,夜市的美食,這些燈光都比月亮美上幾千倍,有幾人能靜下心來,單純的數著天上的星辰,用心的對著月亮說:世間的簡單最美好。 這消失的星星及月亮就如傳統戲曲的消失一樣。我對著母親說:「我請富瑀上網買歌仔戲,我們一起欣賞,重溫那歌仔戲時美好的人生。」當影片播放著楊麗花的「貍貓換太子」時,彷彿時光倒退,又將我們拉回土角厝的年代,母親說:「別又睡著了,小心「憨邊」再來把你抱走。」我們相視而笑,一口氣看完八個小時的戲曲,,母親看得忘我,我也看得入神,還好我沒睡著!
此文已收錄在 第四本書名--明月依然在心底 第一本 書名--在每次的深夜裡 第二本 書名 -- 我就這樣過了一生嗎 第三本詩集--鏡煙湖 第四本書名--明月依然在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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