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

當年，從高中上了大學，光頭和尚留了長髮，變成美少年，手持洋文教科書，走在校園裡，意氣風發，就像瓊瑤小說裡描繪情景，真是無限瀟灑、風光、和愜意。

那時，台灣經濟不好，大學生買不起原版的洋文書，可以說每一個人都只買得起台灣製的盜版書。要買原版的書，還得託人從國外買。

盜版書版面小、紙張薄、字體細小、印刷粗糙，讀起來，不但不悅目，還真傷眼。為了省錢，大家都能將就將就、湊合湊合，四年熬過，教本裡的知識，多少擠進了腦袋，畢了業，也拿到文憑，讀的是不是原版書，已經無關緊要。

那時，對於「侵犯版權」一事，可謂毫無感覺和概念。使用盜版書，無人不認為是天經地義的事。以當時台灣國民的經濟實力，原版書的價格，的確貴得離奇。管仲說：「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國家窮，無怪乎，使用盜版書，會毫無羞恥心和犯罪感。

畢了業，負笈美國。雖然拿了一份比當年我的教授年薪還高的獎學金，學雜費也全免，為了省錢，出國的行李箱，還是裝了滿滿的盜版研究所教科書。

開學之後，台灣來的同學，照樣把盜版書稀鬆平常的帶到教室，明目張膽的攤開，放在課桌上，一面聽講，一面對照書本。

大部分的教授，不知是沒有察覺，還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故意放水，也從不過問。

直到有一天，上化學化工領域最難搞的【量子化學】課(Quantum Chemistry)的時候，這位全球最負盛名的權威頂級大牌教授 Professor Levine，課講到一半，突然發現前排兩位台灣留學生用的書本與眾不同，便停止講學，步下講台，走到同學面前，這時全場鴉雀無聲，氣氛凝重弔詭。

老師拿起書本，翻了一翻，輕聲問道：「這書哪裡來的？」同學面面相觑，懦懦答道：「台灣…」，語音充滿了羞恥、罪惡、和恐懼不安。

老師：「你們知道這本書的作者是誰嗎？」

「不知道。」

「你看一看，然後告訴我。」

兩人翻到書本第一頁，是Ira N. Levine。

第一時間，還沒悟出事有蹊蹺。

幾秒鐘之後，轟然一聲，如迅雷劈頂，兩人頓時嚇得目瞪口呆，羞愧得無地自容。

書的作者，竟然是站在你前面的老師！真是有眼不識泰山。

我自從高三受教於全台最好的物理老師後，已經沒有上課帶書的習慣，所以逃過一劫。

老師要兩位同學下課後到他辦公室續談。聽同學事後引述，經過他們說明後，老師體恤台灣學生家境清寒，因為惜才，而未予更進一步的追究。

Levine博士畢業於哈佛大學化學系，是我來美後遇到功力最高的教授，也是影響我一生最巨的恩師。他教學深入淺出，可以把愛因斯坦有如天書的相對論和量子論，教得逸趣橫生，與日常生活息息相關，無論聰明愚鈍、賢與不肖的學生都能懂。

他寫的【量子化學】一書，廣為全球高級教育和研究機構採納，到目前為止，已經發行到第七版。曾經在世界各國研究所修過【量子化學】或【物理化學】的碩士或博士畢業生，大部分都曾直接或間接受惠於他。

牧谷當年能躬臨受教，是我三生之大幸。謹此追述恩師軼事行儀一則，聊表感激之情於萬一。

Levine老師每週都給小考，題目平易近人，卻十分非典和另類。答案瞻之在前，忽焉在後，經常令我拍案叫絕。有不計其數的夜晚，為了他題目的精彩，興奮得令人輾轉反側，難以成眠。聊舉一例如下：

題目：兩人對弈，如何贏棋？

棋盤：正方形、長方形、圓形、橢圓形、或任何對稱的形狀。

輸贏：一人輪流下一子，放到棋盤裡，第一個放不下棋子的一方就輸了。

問題：1) 先下還是後下的人才能穩操勝算？2) 要如何下才會穩贏？

各位看官不妨一試。學過量子論初步的格友，可以猜猜看他在闡述什麼觀念？

▲原版書印刷精美，看起來和摸起來都很舒服。

▲當年的盜版書，品質拙劣，版面小氣，不登大雅之堂。

▲盜版書，版面小，字體不清，印刷粗糙。

▲這種小書，讀起來真的是不太舒服。

▲盜版書，版面小，字體不清，印刷粗糙。

▲原版書一本要美金$169，是盜版書的十倍以上。

▲Levine教授傳授愛因斯坦的量子論，我相信，比愛因斯坦本人教的還精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