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體:小 中 大 | |
|
|
2010/12/25 12:44:14瀏覽1074|回應0|推薦4 | |
海市幻宇 — 一場遼闊的現代神遊 盧人仰 前言: 留法其間,某一年隨同學會前往法國南部旅遊,在平靜無風的湛藍海面,海,如深邃無底,像是還不斷在深化它的飽和度,那就是蔚藍海岸,記得當時返回巴黎,一直想製作一件神遊蔚藍海岸的作品,嘗試過許多手法皆沒成功,這件事擱了下來,但我一直惦記著,回國後我經歷資訊革命的快速蔓延之衝擊,影音技術的日益精進且普及,當年未完成的作品,我覺得有機會實現,恰巧與我同時在某大學兼課的同事,他熟稔這方面技巧,於是我拿出當年拍攝的幻燈片,以及自己製作模型的照片,請他依我的意思操作完成,那就是我第一件有關「海市幻宇」的作品。最近一年,我覺得相關條件漸趨成熟,而我也下定決心改善一些問題及克服一些困難(從早期使用135相機轉換到全偏幅數位相機,為了遠行去考機車駕照,為了掌握數位合成技術而自修相關技術),打算一切操之在我地製作一系列作品。上述的,僅就技術層面的克服,而製作這一系列作品,我的企圖心則是以一個現代人的觀點,重新賦予古人的「神遊」之新內涵,以及透過鏡頭與簡易的數位技術,非唯達到「鏡」能奪筆,甚至追求至「鏡」境兼奪。 古人思考透過「筆能奪境」,那是很自然之事,不過在當代能夠奪境者,畢竟不是只有筆,那僅僅是個工具,能奪境者是操之於人,是藝術家的品味、主張及選擇。數位時代的駕臨,「鏡」能奪筆,甚至能追求至「鏡」境兼奪。雖然數位科技的衝擊是逆不可擋,猶如蒙恬發明毛筆對當時多方面的革命性影響,但,畢竟這些也不過都是時代下的自然產物,固然堅守繪畫才是所謂的正道,會顯得迂腐狹隘,爭論電腦或攝影可取代繪畫,或者繪畫已經死亡等論調,其實意義也並不大,那只不過是要彰顯藝術家或藝評家的主張的一種良性之偏執罷了,畢竟還是要回歸到人本身,也就是說藝術家要透過這些媒介發現些甚麼?要講些甚麼?探討些甚麼?可是新語彙?可有開拓性?可真言之有物? 我所選擇的創作工具除了是自然的適性之外,在這個展覽中,亦追求透過新語彙與手法上的開拓,與過去的一些傳統價值產生一些連結與對話,企圖能活化與再生視覺的經驗與內涵。 科學與典故: 「海市幻宇」這一系列轉化自所謂的蜃景(mirage俗稱海市蜃樓),儘管現代科學對它作出揭密的解釋,是由於地球上物體反射的光,大氣密度不均,經大氣折射而形成的虛像幻景所產生的,而蜃景與地理位置、地球物理條件,以及某些地方在特定時間的氣象,特定的地點有密切關聯。但這種特殊景象的內容,不但令人綺想,亦富詩意與夢幻般的境界。因而自古以來,海市蜃樓一直被賦予諸多的神秘色彩,雖然東西方的解讀各有不同,在西方神話中,蜃景即是邪靈的化身,或者是不祥的凶兆。在中國,傳說中秦始皇、漢武帝曾派人前往蓬萊尋訪仙境以及求取靈丹妙藥,便是由於該處常出現神秘的場景,這些傳說或故事,也似乎如同海市蜃樓一般的由此到彼不斷被傳頌,經過時空的蜿蜒折射,因而更增添它故事的張力。 從可視的原型到不可視的原型 : 我這一系列的作品,有關模型部分,其製作手法是這樣的:在我的工作室中,我製作了一系列的立體幾何形體,有些是帶有透視錯覺的造型(從照片上看,似乎既大又深遠),在它的下緣經過仔細的黏貼上紅色的卡典希得(英文“Cutting Sheet”的中文譯音,這種學名叫乙烯基的材料英文名稱為“Vinyl”),再置於鏡面上,於是便融合成一個新的造型體,而這項融合竟是「異質融合」— 在這裏順便一提的是:以手工製作的模型後,拍攝於鏡面上的反射,在視覺上與意義上與透過電腦的翻轉手法上是截然不同的 — 接著,我選擇適當的角度拍攝下來,再經由電腦剪接合成及一些技術處理,於是,操作與凝視的過程,我的心境也從我的工作室,穿越了時空,進行了一場海市蜃樓般的神遊。 每當我翻看當年所拍的一張蔚藍海岸風景,總有一種嚮往而欲神遊。隨著歲月的流逝,我不知能否重遊蔚藍海岸,但其實從我製作第一件以蔚藍海岸為背景的「海市幻宇」,完成的前後,每次的覽視都是一種閱讀,也是神遊,且心境皆迥異,而它們之間是可以串連出唯妙的精神場域。而關於這項神遊,其實是普遍存在你我之間的共同經驗,這有它一種「原型」的心理,比方說,在我們周遭,常聽人們許下來日將舊地重遊,或許真的實現了,這真的無憾了嗎?是否如此完滿美好?當人們決意再度的重遊,其實都仍存著追尋先前的心中印記去再度驗證,也許結果是加成而心滿意足的,但滄海桑田,有時反而因重溫了舊夢,而產生極大的落差,因而,有時持續保留著憧憬或願望,反而可能是一種動力,甚至是一種美感,這份時空的距離是有記憶的憑據,它會讓人著迷又嚮往之。誠如榮格認為的集體潛意識所展現出的不可思議之力量,它能穿越歷史的時光隧道,打破地理和文化的藩籬,能如鳥展翼翱翔於天際,能像魚悠游於大海。我們知道,所謂的原型理論,即是構成榮格學說的關鍵基石,而這個「原型」便是普遍的心靈型式,「人類心靈的最深層他(榮格)稱之為『集體無意識』,並認為它的內容綜合了普遍存在的模式與力量,分別稱為『原型』與『本能』…每個人都擁有相同的原型與本能,人們只能在人格的其他部分尋找個體的特色。」【註1】因此,「海市幻宇」這一系列所牽涉到的「原型」問題是有其普遍性的「共相」以及個體性的「殊相」,之間是兼具可視的與不可視的雙重性的。 神遊的時空轉換: 透過我提出來的「海市幻宇」所進行的這場現代神遊,它所要貫穿的不僅僅是時空上的限制,也試圖透過過去的與當下的點的不斷連結,而形成一塊擴充性的神遊場域,每當製作一件作品,我先前製作的那些立體造型,便猶如我的化身,經過與我所記錄的風景照片的合成,它們之間的遇合,在模型上,有時是量身打造的,例如如何能讓立體模型與風景內某些景象之間的相應連結,而有時則是雙向的排列組合,譬如,同一原型不同角度拍攝的影像與同一地點的結合;或是不同原型拍攝的影像與同一地點的結合;亦或同原型拍攝的影像與不同地點的結合,於是,從我的工作室的空間到風景地點連線,它們由此到彼,由小到大,由近到遠,由偏狹到遼闊,由有限到無限,由現實到想像,由體驗到冥想,便展開了一場精神上的複合式的重遊舊地之旅。 成竹在胸與遼闊: 其實當我們欣賞古代的中國山水畫時,像北宋時郭熙的「早春圖」,或者范寬的「谿山行旅圖」,那種所謂的「散點透視」,其實就是藝術家們的一種成竹在胸,而對山川所進行神遊的一種投射。這好比陳 姚最所言:「立萬象於胸中,傳千祀於毫翰」【註2】以及明朝唐志契在「繪事微言」裏山水性情 中亦曾說的「自然山性即我性,山情即我情,…. 自然水性即我性,水情即我情」,【註3】這個過程便是因長期對山川的觀察而孰悉,具有將山水「內化」的胸懷與心境,不過關於這一點,它的背景是有其農業社會的步調之條件,而身為二十一世紀的現代人,已時空迥異,當談到對於山水的態度時,是無以亦是無須重複那份「因長期的觀察而孰悉進而『內化』的」,它應該是心儀而不復的,在彼時條件消失之下,面對自然場景,若要處理將山水「內化」的議題,它的內涵應該是大為不同的,而我的「海市幻宇」系列所要追溯的是,古人那種因為神遊而引領我們進入之「境」的冥想而成其龐大感,「這個『境』,它來去於作者的胸懷,也一來一往於觀者精神的悠遊而與作者之『境』相映 …」【註4】,這亦是一種由此到彼的連線,且是不斷的延伸的串連,關於這一點,法國的哲學家Gaston Bachelard如是說:「這個的核心就是一個世界。微縮而成的變形向著一個宇宙的各種向度四散而去。再一次,巨大感容納於微小之中。」【註5】這個「微小」可以是個人的胸懷,也可以是我作品中所出現的「蜃景」,即立體造型。Bachelard又說: 「也許有人會說,浩瀚感(immensité)是個屬於白日夢的哲學範疇。白日夢無疑地以各色各樣的景象為資糧,但是透過一種自然的趨向,它更能冥想其龐然巨大(grandeur)。這種對龐然巨大的思忖形成一種十分特殊的態度,一種異於其他的靈魂狀態,白日夢將夢者送到切近的世界之外,將之置於一個烙印著無限(infini)的世界之前。」【註6】 在這裏Bachelard所謂的 「白日夢」之所以能冥想,便是透過它的蔓延力量不斷滋長、積澱、發酵而成其遼闊,在時間的座標之上,進行一種多向度的連結而成其浩瀚感,甚至無止境的場域。在這一系列作品中,我試圖透過數位影像處理,非唯在影像上它若真似幻的融合,意境上也牽引著我以精神法重溫舊夢,甚至遨遊於幻海景色的想像之中,對所謂的空間神遊提出新詮釋。也就是如同「海市幻宇」一般,在特殊的地點與條件所產生的聯繫,心境上有種無限的伸張。這也就是「海市幻宇」在這一層面上的意義是與海市蜃樓是大不同的。 人事的美景無限,許多的偶然與巧合,都可能迸出一些驚喜與意外,一些看似平凡的景物,其實卻蘊藏許多的想像與可能,「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堂」也同樣包含微觀世界裡的另一種神遊,Bachelard又說:「就像無數其他的詩人,這個詩人坐在玻璃窗後神遊於夢中。但是他就在玻璃裏頭發現了一個微小的形變,他將變形流佈天地。」【註7】而明朝的唐志契亦言「山水所難在呎尺之間」【註8】,所以,這應該不只是那空間上經營的難度,而是還包含著精神上轉化的往來。因此,「海市幻宇」所要傳遞的意念,你可以看它是方寸之間,也能當它是巨幅的世界,總在於這一來一往的精神交流吧! 註釋: 【註1】Murray Stein著,朱侃如 譯,榮格心靈地圖,台北縣,立緒文化事業,民國88年,P.113 【註2】中國畫論類編,河洛圖書出版社,民國六四年出版,台北,P.737 【註3】同上P.738 【註4】盧人仰,影「圖」隨我身,台北縣,台北縣政府文化局,民國95年,P.4 【註5】Gaston Bachelard 著,龔卓軍、王靜慧 譯,空間詩學,臺北,張老師文化 出版, 2003年,P.249 【註6】同上,P.279 【註7】Gaston Bachelard 著,龔卓軍、王靜慧 譯,空間詩學,臺北,張老師文化 出版, 2003年,P.248 【註8】中國畫論類編,河洛圖書出版社,民國六四年出版,台北,P.733 後記 — 這篇展覽文脫稿之際,時值今年十月下旬梅姬颱風肆虐東台灣,並且造成數十人的失蹤與死亡,其中有多達二十多位的失蹤者,他們的遇難地點,便是我為製作這一系列作品,來回經過多次的蘇花公路,這些落入海中無法尋覓到遺體的飄零魂,已跨入另一個世界,另一個空間,雖然這條路也不知劃過多少來往過客的軌跡,而我在海市幻宇系列中,是跨越性的從這裏到那裏的遊歷,也就在這精神上進行著我去我來;我來我去中,更多的參悟就像是面對大海的遼闊時便自然的體會與到來。
|
|
( 創作|其他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