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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1/30 00:32:16瀏覽1702|回應30|推薦151 | |
這處舊官邸依往例舉辦頗具觀賞意義的菊花展,除了各處大糰的菊花造景,與小巧的菊花風姿外,聽聞尚加入詩句的風雅,以此名為菊花與詩的對話。 此週日氣候涼爽怡人,引來不少 ( 或說是爆滿 ) 的花客與詩客,中南部的客、中國大陸的客、附近縣市的客,這其中還有附近大醫院吸引過來的輪椅客。這座在士林郊區算遼闊的官邸園子,此刻在容入龐大的這些客與那些客後,竟顯得窄小與擁擠不已,如早市之喧囂與壓迫,如黃昏市之遲暮與紊亂;竟是一睜眼的工夫,同行的寶貝二人組便失去了影蹤,於是尋人聲此起彼落,非我一人渾似這熱鍋蟻,此乃當日尋常的園景之一,尋親尋景之客絡繹於道,真可謂吾道不孤了。 這麼瞅著、覓著、思著,我走至這園子主線道的交會處,大約是中庭與門口相距之地,我見到一盲人手風琴演奏者;這男子大約六十歲模樣,臉部戴著清一色印象的墨鏡,腳底是一雙陳舊的黑皮鞋,穿的是深色舊西裝褲,淺色的衫衣,椅背則披著一件米色的薄外套;懷裡謹慎地捧著一套 Polverini 的手風琴,略低著身子頸子,左手與右手在緊密協調無數首琴曲, 一張一合、 一收一放,只見他左手在配合收放的瞬間,迅速在那些密密麻麻的白色圓珠體游動,於是優美的琴音不斷在這處具歷史背景的大園子裡,自由宣洩、吐露神傷。 官邸是舊時代肅穆低壓的代表物,園子的舊主乃吸引今日對岸陸客一探的主因,在這樣的氛圍裡,我竟聽到風琴師彈奏的系列台灣組曲,驚訝與動容之餘,頗有今夕何夕之感。 一曲舊情綿綿, 一曲南都夜曲、港都夜雨,或是可憐的戀花再會吧、溫泉鄉的吉他 ... 這些在當年是禁忌的方言曲目,很難意料在2011年微風徐徐的天空下,竟出現在蔣氏主人翁的園邸花徑與眾人的驚嘆裡,這在昔時是難以想像地。 我為這特別的風景而佇足良久,聆賞這一曲接一曲的美妙琴音,琴音裡有故事、有歷史、有畫面,乃昔時不同族群的糾結與交會,在這樣的年代與時空裡聽來,格外引人迴響,尤其是我這種土生土長的迴響;於是我刻意觀察這交會處大量走動者的反應, 有老者似觸動心弦,微顫著手從錢包掏出百元鈔,不加思索即投入小錢箱;有祖父帶著小孫趨近,並細細向孫兒解說樂器的名稱與曲目的源由,接著囑咐童子將銅板投入小箱,於是幾名童子再好奇趨近,琴師動人的琴音反而深擄孩兒的注目,以致竟忘了投下手中的錢幣,癡癡站立一旁。 再有位長者,隨著琴音如陷入青年期的餘緒,久久不肯離去,於是一曲接一曲,表情如癡如醉,猶如突遇官邸知音,讓記憶體隨之隱隱擴散,直到這長者家人叫喚了,乃不捨離去了一晌會兒,緊接又見他出現在琴師的氛圍與相機的視窗裡;只見他銅板一次投過一次,雖數目不多,足見這知音的熱情與心意,尤其是兩者在園邸藉琴聲交融的那份知足與馳騁,豈是幾個銅板能訴盡 ? 我見這情態,頗能默契意會。 手風琴師名叫劉懋漳,三十歲前是一名台東的小學級任兼音樂教師,而這三十歲,則是他人生的另一交會點;他的視覺迅速退化,不再能看到作業、課本、手錶,甚至黑板,所以辭去了教職後,經過兩年沉潛與父母不斷的勸說,他決定遠遁花蓮異鄉擺攤以相命為業,爾後再從事按摩業,因難適抽菸、賭博的環境,寧轉行薪水僅三千多元的塑膠包裝生產線,這一做十六年,直到工廠遷移大陸方止。 二十幾年前在一次與書店主人的機遇裡,劉懋漳獲贈一部手風琴與琴譜,音樂本為內心的舊愛,加上其舊日音樂老師的身份,以及父母原受日本教育,兒時家裡經常吟唱的演歌環境,所以劉先生由這把手風琴重拾音樂的熱情,不斷練習,且在幾次家族演奏獲得讚許與肯定,這些年尚應邀赴國家劇院參與舞台劇演出,主題便是盲人風琴師。 近三十年為謀生而顛沛流離的人生體會,讓劉先生更珍惜一路陪伴的妻子,與一對懂事可愛的子女;這些人生五味雜陳的滋味,這些歲月的劇變與重生,我們能深切由其生動的技巧、細膩感人的琴音裡察覺出箇中嚼味,如浪跡者之低泣、如遊子之懷鄉、 如母親溫暖的照應、思念與淡淡的憂傷。而這一切悸動,皆隨風琴師考取街頭表演者的身份後,無論是北市捷運地下街與各大藝文空間,便不時能偶遇其手風琴彈奏身影,與琴音之縷縷傾訴、嬝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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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