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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02/25 15:07:39瀏覽722|回應0|推薦0 | |
我的心底總藏著三個小故事,每次想起,都一驚。 因為我原以為自己很聰明、很客觀,直到經歷這些故事之後, 才發覺許多事,只有親身參與的人,方能了解。 那是人性最微妙的一種感覺,很難用世俗的標準來判斷。 當我在聖若望大學教書的時候,有一位同事, 家裡已經有個蒙古症的弟弟,但是當他太太懷孕之後, 居然沒作羊水穿刺,又生下個「蒙古兒」。 消息傳出,大家都說他笨,明知蒙古症有遺傳的可能,還那麼大意。 我也曾在文章裡寫到這件事,諷刺他的愚蠢。 直到有一天,他對我說: 「其實我太太去作了穿刺,也化驗出了蒙古症,我們決定墮胎。 但是就在約好墮胎的那天上午,我母親帶我弟弟一起來。 我那蒙古症的弟弟,以為我太太得了什麼重病,先拉著我太太的手, 一直說保重!保重!又過來,撲在我身上,把我緊緊抱住, 說『哥哥,上帝會保佑你們。』 他們走後,我跟太太默默地坐了久。 不錯! 我是曾經怨父母為什麼生個蒙古兒,多花好多時間在他身上。 但是,我也發覺,他畢竟是我的弟弟,他那麼愛我, 而且毫不掩飾地表現出來。 我和我太太想,如果肚子裡的是個像我弟弟那麼真實的孩子, 我們能因為他比較笨,就把他殺掉嗎?他也是個生命、 他也是上帝的賜予啊! 所以,我們打電話給醫生,說我們不去了……」 二十多年前,我作電視記者的時候,有一次要去韓國採訪亞洲影展。 當時出國的手續很難辦,不但要各種證件, 而且得請公司的人事和安全單位出函。 我好不容易備妥了各項文件,送去給電影協會代辦的一位先生。 可是才回公司,就接到電話,說我少了一份東西。 「我剛剛才放在一個信封裡交給您啊!」我說。 「沒有!我沒看到!」對方斬釘截鐵地回答。 我立刻衝去了西門町的影協辦公室,當面告訴他, 我確實自己細細點過,再裝在牛皮紙信封裡交給了他。 他舉起我的信封,抖了抖,說:「沒有!」 「我人格擔保,我裝了!」我大聲說。 「我也人格擔保,我沒收到!」他也大聲吼回來。 「你找找看,一定掉在了什麼地方!」我吼得更大聲。 「我早找了!,我沒那麼糊塗,你一定沒給我。」他也吼得更響。 眼看採訪在即,我氣呼呼地趕回公司,又去一關、一關, 「求爺爺、告奶奶」地辦那份文件。 就在辦的時候,突然接到中影「那個人」的電話。 「對不起!劉先生,是我不對,不小心夾在別人的文件裡了, 我真不是人、真不是人、 真不是人……」 我怔住了。忘記是怎麼掛上那個電話的。 我今天也忘記了那個人的長相。但不知為什麼,我總忘不了「他」, 明明是他錯,我卻覺得他很偉大,他明明可以為保全自己的面子, 把發現的東西滅跡。但是,他沒這麼做,他來認錯。 我佩服他,覺得他是一位勇者。 許多年前,我應美國水墨畫協會的邀請, 擔任當年國際水墨畫展的全權主審。所謂「全權主審」, 是整個畫展只由我一個人評審,入選不入選,得獎不得獎, 全憑我一句話。 他們這樣做的目的,一方面是尊重主審, 一方面是避免許多評審「品味」相左,最後反而是 「中間地帶」的作品得獎。不如每屆展覽請一位不同風格的主審, 使各種風格的作品,總有獲得青睞的機會。 那天評審,我準備了一些小貼紙,先為自己 「屬意的作品貼上,再斟酌著刪除。 評審完畢,主辦單位請我吃飯,再由原來接我的女士送我回家。 晚上,她一邊開車,一面笑著問: 「對不起!劉教授,不知能不能問一個問題。沒有任何意思, 我只是想知道,為什麼那幅有紅色岩石和一群小鳥的畫, 您先貼了標籤,後來又拿掉了呢?」 「那張畫確實不錯,只是我覺得筆觸硬了一點,名額有限,只好……」我說,又笑笑: 「妳認識這位畫家嗎?」 「認識!」她說:「是我!」 不知為什麼,我的臉一下子紅了。 她是水墨畫協會的負責人之一,而且從頭到尾跟著我, 她只要事先給我一點點暗示,說那是她的畫,我即使再客觀, 都可能受到影響,起碼,最後落選的不會是她。 一直到今天,十年了,我都忘不了她。 雖然我一點都沒錯,卻覺得欠了她。 三個故事說完了。 從世俗的角度, 那教授是笨蛋、 那影協的先生是混蛋、 那水墨畫協會的女士是蠢蛋。 但是,在我心中,他們都是最真實的人。 在這個平凡的世界,我們需要的,不見得是英雄、偉人, 而是這種真真切切、實實在在,可以不忠! 於世俗,卻無負自己良心的人。 每次在我評斷一件事或一個人之前,都會想到這三個故事, 他們教了我許多,他們教我用「眼」看,也用「心」看。 當我看到心靈最微妙的地方,常會有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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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文學賞析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