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尼伯特以驚人的風力襲捲大地，許多人一覺醒來，發現屋掀雨漏、門窗被吹成弧形、磚砌的牆跳起波浪舞，那原應站在屋頂的水塔早已不知所蹤，誇張的是老家後院結實累累的芭樂樹，樹和果全數消失，連一片綠葉也沒留下，就像新整過的田地。老家村子多的是屋頂不見的人家，已近成熟的釋迦樹倒成一片，讓人欲哭無涙。

那一年，我失去兩位至親，加上一場出人意料的超大風災，無法想像日子還能更慘。鄰居大哥說，多年心血一夜之間全無，失去了重新站起來的勇氣；獨居的阿婆屋頂被吹剩僅容一人避雨，蓋上塑膠布就這樣撐了大半年。三年過去了，田園重新耕作，村子裡卻依舊可見被風吹倒的圍牆和沒了屋頂的房舍。

成年離家就業以後，儘管年年返家過節，對這個從小生長的小村落幾乎陌生。直到這多災多難的一年，我才得以好好看清生長的家鄉和打小認識的村人。如今每回返家，總會陪年邁的母親環村散步，這才發現，小時候忙於求學和玩樂，其實從沒真正好好看看家園，許多兒時玩伴陌生又熟悉。漫步村裡，成了我與母親例行散步路線。

黃昏時分走在鄉間小路，母親告訴我這是誰的家、誰的土地、又種了什麼果樹。我發現村裡人口少了，兒時同伴多半遠嫁或旅居外地討生活，僅有少數因父母年邁返鄉奉養。村子的人口結構簡單許多，扣除幾個子孫開枝散葉較多的家族，已沒剩幾戶，有些早已舉家搬遷，不覺讓我聯想到日本村子的死亡。

台灣這些年出生率超低、人口老化嚴重，我們是否會步日本後塵呢？我的家鄉有一天是否會成為無人居住的村莊？！這樣的憂心可不是杞人憂天，台灣許多山居部落和島嶼也面臨人口大量外移困境。

看看台灣，想想日本，我們正走在日本走過的路。台灣幾乎每個鄉村都面臨人口老化，年輕人移居都市討生活，從事耕作的多是老農，人口簡單、生活單純，時間幾乎靜止，生活步調緩慢閒適，宛如被時光遺忘，正適合退休居住。

尼伯特過後，村落地景改變了，農民為了生活，產業結構更加豐富。紅藜、玉米、釋迦、芒果、酪梨、芭樂、南瓜、油菜花、火龍果、荖葉和絲瓜…等等，短期作物全出現在東台灣田園，打零工的人變多了，貸款重建的人也不少，只為糊口飯吃。

正因種植的作物多元，農村景觀和以往有很大不同。走在村落道路上，不時可見正開花的火龍果園、結出釋迦果的釋迦園、一樹繁茂的酪梨、荔枝和芒果，還能見到盛綻的棋盤腳花，以及正艷一樹的蝶豆花和山苦瓜花。具有清熱作用的蝶豆花，曾是飲品市場上的寵兒，如今卻被打入冷宮乏人問津。

我最愛採擷的是桑葉桑枝和山苦瓜，採後撿淨便放在陽光下曝曬，要用時隨時都可以拿來煮水飲用，倒也不失方便。有時途中遇鄰居採菜回來，還會送條絲瓜或木瓜，偶而送來整串的香蕉，總讓我們的散步之旅收穫滿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