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文：木頭

我很少在下午的時候上街，平常去郵局都是早上出門的，三個禮拜前的那一天也是，但是下午接到郵局打來的電話，說我早上匯兌的美金旅行支票無法兌現，要我再跑一趟。當我走近平交道的時候，看見對邊的馬路中間有一位老人家坐在輪椅上，用一隻腳在地上蹬著，一點一點的往後退，那速度比烏龜還慢。那路口是米字交叉，太危險了，於是，我快速的通過平交道再跑過馬路去幫忙。

輪椅不太好推，剛開始手忙腳亂的。後來比較順手後就按照老人家的指示，推他到平交道旁的廟宇裡，沿路就一直聽到老人家說：『卡細ㄖ咧（台語）。』慢慢的我才了解，輪椅前進的時候要避開人孔蓋和馬路上的減速跳動線，我從來沒有想過這些對我們來說很平常的東西，對一位坐在輪椅上的老人家就不是那麼的輕鬆，因為當輪子滾過人孔蓋時，握在手把上的我的手，竟然感受到激烈的振動。

當我把老人家推進廟宇的時候，廟裡有一群人正在聊天，其中一位先生對著我說：『小姐，妳很幸運喔，今天推到一位92歲的老人家。』我嚇了一大跳，老人家有92歲喔。當我微笑的對著他們說謝謝的時候，那位先生又大聲的對我說了一次：『小姐，妳今天很幸運喔。』

去郵局把事情辦完，再走回到平交道之前我就望著左前方不遠的廟，心裡想著，老人家不知道出來了沒有，他是不是住在這附近。就在這時，平交道的警示鈴響起，火車要來了。這時我一回頭，竟然看見老人家正好在鐵軌上，聽到警鈴聲的他正想要退回來。可是，他的速度。….

我來不及想就衝過對街，抓住輪椅把手想把他推回來，因為他一直是用倒退的方式前進，所以要退回來的話輪椅的方向剛好是正向的，平交道是兩線道，我站在兩線道鐵軌中間的空間，而輪椅正卡在鐵軌上。我用力推了幾次都推不動，我想起剛才推他的時候，用後退的方式是比較順的，但此時如果調頭，那老人家就會首當其衝，而且時間也來不及，因為此時平交道的橫桿已經放下來了。於是我大叫老人家抓好，手腳並用並且用力的把輪椅往前頂，我空白的腦細胞都還來不及歸位，火車就從我的背後轟然而去。

這個時候如果把老人家留在這裡，我的心情也無法平復吧。於是在我確定火車已走遠了之後，我就先轉了方向推老人家過平交道，走了一小段路等腦袋與心跳慢慢平靜下來，才開始問老人家要往何處去。

推著他慢慢的走在路上，小心的避過人孔蓋和十字路口的減速跳動線，依照老人家的指示來到黃昏市場的攤位前，我心裡想老人家應該是很習慣自己一個人出來，此時我若先離開，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的。可是走出了市場，根本就放不下心，不知道老人家可有錢付帳。於是我又折了回去，遠遠的看著老人家在剛才我留下他的地方艱難的掏著口袋裡的錢，看著老闆娘把老人家買的東西仔細的綁在輪椅的把手上。我走過去問老闆娘，也確定了老人家常常來這裡買東西。

於是，我又推著老人家離開市場，再度依據老人家的指示推著他走向回家的路。這時的我放鬆了些，除了老人家偶而叫我：『卡細ㄖ咧。』，我開始慢慢的跟他聊起來。就在語言不是很通的情況下，漸漸的了解，老人家在日據時代被炮彈炸傷，２６歲就癱瘓了。他說他未受傷前是在糖廠工作，當時可以扛起一百五十斤的糖，一百五十斤，我沒有聽錯，因為我又問了一次。

我注意到輪椅背後放了一只尿壺和一包衛生紙，其間傳來陣陣的騷腐味，我問了我比較關心的事，家裡有沒有人會照顧他。老人家說房子是三兄弟共有的，但是兄弟都不在了，兄弟的孫子和他一起住，老人家自己領津貼過日子，每個月付一點錢請侄孫媳婦照顧他。

這路途不近，至少有兩公里，老人家的手與腳都不靈光，他平常是怎麼光著腳蹬著來回那廟宇和市場的。走著走著，我笑著對他說，我等一下回去可能會迷路，他就艱難的回頭告訴我直直走就到那裡了，至於他說的那裡是哪裡其實我也搞不懂。

推著他回到了家門口，老人家佝僂著的身子直不起來，卻努力的想要抬起垂著的頭，一直說著：『勞力、勞力。』離去的我還是不放心，又回頭來把他推過了庭院的斜坡，推上了門廊的小階，才轉身離開。

回去的時候，想走近路卻又不認識路，我是真的迷了路，但也走回到家了。想著今天與死神擦肩而過，想著廟宇裡的先生對我說的：小姐，妳今天很幸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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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這是發生在上個月的事，記下來，讓生命中多一點感動流轉著。

這件事發生後，我還偶而會在街上遇見老人家，我還是會跑過去推他一程。而且，每次經過那一段路我都會特地放慢腳步搜尋老人家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