棚架上瓜果的觸鬚,嗅著炙熱艷陽的方向,望天際開出一片黃花,染出藍天與白雲之間嬉鬧的色澤,棚架下,垂掛纍纍的橄欖形狀南瓜或翠絲長瓜。那就是鄉下的夏天,一個竹籬笆醉黃過一個竹籬笆。忙累一季仲夏的蜜蜂!
小時候,阿嬤總是用一個竹簍,圈幾粒絲瓜籽,用堆肥覆蓋著,防雞禽啄食,幾天後,迸出子葉像捧著嫩白雙手,迎我眨巴好奇的眼眸,而我總是歡喜讚嘆,闃著枝長葉散,陪阿嬤開始為它架設一個家。那翠綠色澤,朝著澄陽晨曦一路探去,墊墊腳跟,也就隨時序攀上棚去。我成長的速度,遠遠趕不上它攀爬的觸鬚,那觸鬚只要勾搭上竹竿子,也就蛇纏匍匐,蕩漾起一季的鋼管舞了。
我慢慢地看它結花苞,開黃花,臨風迎艷陽,晨間,佇立絲瓜棚下,膚觸它抖落沁涼水露,聆賞嗡嗡作鳴的蜂群,而幾次午後雷陣雨,絲瓜便躲起迷藏,翻轉混進瓜棚縫隙,一條一條垂掛下來,享受蔭涼,那蒂上黃瓣,還沒褪盡呢!
幾條貪玩的翠色長果卡在棚架上,錯過採收期,也就陪美人入浴或當菜瓜布了。
及長,欣賞李轂摩的幾筆菜根水墨,竹節棚架蔭涼處,幾隻啄米糧的雄赳赳氣昂昂雞禽,閒情幽靜,恬適一方,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呀!我從小就生養於畫圖中。
有一年,夫家的大舅媽來探望婆婆,攜來一布袋南瓜,金橙透綠,有著鄉人菜根菜土的樸拙,一輩子種田的婆婆相當開心,她臥病在床,與娘家兄嫂話桑麻,視屋角一袋南瓜若黃金。婆婆擔心我不黯料理,耳提面命,給許多鄉下人的叮嚀。
我刨去南瓜硬皮,切丁蒸熟,加一碗白米飯打成泥。另起油鍋爆蔥,混進蘑菇炒什錦海鮮,再倒入鮮奶、南瓜泥,灑點海鹽,燴熬出濃稠的南瓜濃湯,一半給孩子烤厚片土司,裝填棺材板,一半帶給婆婆嚐鮮。
婆婆嘖嘖稱奇,稱許我「畢竟是念過書的人」,一碗香郁稠漿,透發南瓜香襲,纏黏病榻的老人家呼嚕地連吃兩碗,她印象中的菜根菜土,果真化在嘴裡,臉上洋溢著滿足的笑容,或許是她對農田鄉野的眷戀,參和著兒時的鄉愁,以及承歡膝下的兒媳孝心,讓她一時暢懷,必須吃個痛快。
忘了告訴婆婆,喝濃湯時,灑點黑胡椒更美味。倒是子姪們猴急著輪流烘烤厚片土司,爭搶牛排刀割劃棺材板,饕餮貪嘴模樣,好像蝗蟲過境,一下子掃空食材。今年夏天,父親栽的南瓜特大,我又技癢了,想下一道召集令:「孩子們!喝湯囉!」
種瓜果人家,熟一顆摘一顆,急不得,我喜歡走在瓜果棚架下,等植物花果熟成的豐收滋味,悠悠蕩蕩,不忮不求,時候到了,自然瓜熟蒂落。每在黃昏外出散步乘涼,鄉間院落,四處黃花滿棚,隨風搖曳,胸臆間總是湧起豐收的滿足。
--------------------若莘 / 2013-07-18 / 台灣時報副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