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超現實中尋找人生的救贖

時間：2014年1月18日（六）下午2點半

地點：世界宗教博物館

決審主席：阮慶岳

決審委員：王正方、何致和、周芬伶、陳雪（依姓氏筆劃排列）

／侯延卿　記錄整理

第十二屆宗教文學獎短篇小說項目，徵求4000字以內之作品，共計241件參賽。初審由作家王聰威、許榮哲、神小風與聯副編輯王開平分兩組，共計選出24件複審作品；四人再聯手評選12件進入決審。

決審作品依編號順序為：〈無聲〉〈女人與海〉〈家〉〈嘿，老兄〉〈身體不知道〉〈這是麗珠〉〈妾似朝陽又照君〉〈兒子〉〈失蹤〉〈性格投手〉〈前進的日子〉〈九兆四千六百零八億〉。

決審團將選出首獎、二獎、三獎各一名，佳作兩名。

探測生命的深度

投票之前，各評審委員先就評審標準與整體印象發言。

陳雪認為這次的作品至少都有呈現出一種生命觀。基本上她還是以小說的標準來看，如果恰巧作品中又有呈現宗教思維，就會予以加分。

周芬伶擔憂小說散文化的趨勢越來越嚴重。這次入選的幾篇作品中，既找不到小說，也找不到宗教。大家都迴避了宗教問題的處理，可是談生命又不夠深刻，所以最後她只求起碼應掌握小說這個文類。她指出，小說應有戲劇性的衝突，否則參加散文競賽會比較適合。

何致和看這次的小說獎作品，主題大部分都集中在家庭與親情的探討，感覺上還是有一定的水準，他將以「有沒有進入生命的深度」為著眼點。同時由於短篇的字數限制，所以重點應是人生的切片，可惜大多數參賽者都把時間拉得很長，把一個或數個人生硬是壓縮進四千字中。

王正方則著重於小說結構、文字、人物、對白。他稱許其中有幾篇相當好，但普遍都是對白比較弱，每個角色講起話來都像是同一個人在講。

阮慶岳在乎的是作品到底要表達什麼！他首先看小說寫得好不好，再看作者能否在四千字內控制住他們拉大的意圖。另外，有些作品詞意不明，造成閱讀的困擾，也會影響評分。

第一輪投票

不計名次，每位委員各選三篇。未得票作品隨即淘汰，不予討論。

三票：

〈妾似朝陽又照君〉（王正方、何致和、陳雪）
〈失蹤〉（阮慶岳、周芬伶、陳雪）

二票：
〈嘿，老兄〉（阮慶岳、周芬伶）

一票：
〈無聲〉（陳雪）
〈女人與海〉（何致和）
〈家〉（何致和）
〈身體不知道〉（阮慶岳）
〈兒子〉（周芬伶）
〈性格投手〉（王正方）
〈九兆四千六百零八億〉（王正方）

一票作品討論

〈無聲〉

陳雪說這篇以「聲音」做為一個少女理解家庭現狀與家人性格的象徵，講述母親對他們的影響，意象清楚。但時序有點錯亂，究竟從幾歲開始母親變得奇怪、何時恢復，時間點沒有交代清楚。

〈女人與海〉

事實上，是兩個女人與海。何致和選這篇是因為作者企圖心很強、文字很好，以海為象徵，寫兩個女人的一生，有很重的傳承意味。寫出一個家庭中兩代女人的對比，也顯示出台灣社會家庭結構的改變。第一個女性秀姑，是傳統家庭中的長媳，年輕時一度想要抗拒命運、脫離廚房與伺候婆婆小孩的生活，甚至還曾動過自殺的念頭，大病一場之後，像被海水洗滌過，結果想通了，接受了自己的命運；第二個是越南新娘阿蓮，也有她與海的連繫。四千字小說要裝進這麼多東西，使得敘事節奏變成遠觀概述的方式。文字平靜沒有火氣，簡單幾句就寫出感人的情境。尤其對於秀姑走入海水的描述──走過海水，「像沐浴後的少女」；回家後面對婆婆和廚房，「她已非少女」──作者以「海」為分水嶺，刻劃秀姑告別少女時代、進入人生另一階段的內心成長歷程，展現高度的控制力。

王正方肯定作者將越南媳婦和老阿媽這兩個完全不同背景、文化的人，用「海」連結在一起，手法很巧妙。

陳雪讚賞這篇的文字很好，有很多生命的意象。

周芬伶則認為已有太多類似的題材，寫法沒有新意。文字沒有那麼好，也沒有不好，但較老派，與題材不搭。用四千字來表達這麼大的題材，很容易變成印象式的寫法，使故事趨於扁平。

阮慶岳覺得作者的文字有企圖心，有蓄意在經營一種特殊的風格，但沒被他說服。鋪陳有層次感，某些部分頗具魅力，但沒有很成功。

〈家〉

這篇作品融入了歷史素材，是曾經發生在馬來西亞怡保的真實事件。何致和說，整體來看，文字有力道，文氣流動，情節無窒礙。結尾哥哥說的那句「救我！」成為敘事者一生無法抹滅的回憶，雖然哥哥救回來了，但是這個家卻救不回來了。作者帶著懺悔的心情來描述這個事件，令人感動。

不過，王正方覺得故事中爸爸用棍子打豬的情節太像台灣以前的連續劇，極度煽情。一個關鍵沒處理好，就可能對整個作品產生極大的破壞性。

陳雪則認為這個故事缺乏原創性。

〈身體不知道〉

結構上是兩個角色交錯，但其實這兩個角色是同一個人。一個角色分成兩個，來自於性別認同的分叉。阮慶岳稱許作者的企圖心和寫法都很特殊！表達出情慾正要開始時，不敢面對的猶疑。

陳雪表示，此篇的寫法很緊緻，不像其他幾篇企圖講一生的故事，這篇只聚焦在幾個場景。技巧方面，把事件壓縮在很短的時間裡，情節簡單。可惜起頭在塑造兩個角色的區別時，寫得不夠明確，讀起來有障礙。

何致和分析，作者安排很多對比，例如主角的身份是一個救命者，但是他在自己的情慾中不斷下沉，需要別人來救。還有表弟是一個知道所有藻類分類方式的人，表弟的角色設計也對比到主角不知道自己屬於哪一類。這篇的缺點是沒讓主角在性格上產生任何改變，只有情慾，沒有行動，處於一種停滯的狀態。

周芬伶覺得作者滿有潛力的，細節寫得很好，但結構不好，沒有主要的動作，完全是靜止的狀態，像是沒有處理完的作品。

〈兒子〉

周芬伶說，這是極短篇式的小說，結尾有「錯愕」的效果。講父子之間的衝突糾葛，最後呈現一個哭笑不得的狀態。算是較有情節概念的作品，但題材並不突出。

王正方認為這篇雖然故事單薄，但在四千字內能達到好幾個評分項目的成功標準，已經不錯了。結構簡單明確，角色只有父子二人，人物與對白都寫得滿仔細的，而且也把父子之間的衝突寫出來了。

阮慶岳也覺得此篇不錯，如果這一輪投票可以選四篇的話，就會選它。

何致和點出這篇最大的問題是父子爭吵的部分，那仇恨並沒有大到足以讓孩子離家數十年不回來，他無法被作者說服。尤其最後爸爸說：「誰是你兒子！」這句話原本是之前父子吵架時兒子對爸爸說的，結尾反過來變成爸爸對兒子說，太刻意，不自然。

王正方補充，吵架其實只是一個爆發點，前面累積的衝突沒呈現出來。

〈性格投手〉

王正方選這篇是因為主題談棒球，與其他篇非常不一樣！作者很懂棒球，利用棒球知識，把父子兩代迷棒球的故事揉入，整個結構脈絡都安排得不錯。對白多，也算是這幾篇當中的異數，更是王導的偏好。最後哥哥從好勝轉變為不再斤斤計較、把勝負看開了，也寫得具有說服力。

何致和也喜歡這篇，內容比較符合四千字可以寫的小說，作者對棒球也做了深入的研究。其中人物的性格，不只是身為投手的哥哥，其他人最後也都有改變。問題是故事時間錯亂，敘事者所在的時間點一直在動，好像鏡頭在晃動；宗教成分也加得太刻意。

阮慶岳說，從妹妹的角度觀察哥哥，哥哥像是一個英雄，但是哥哥的轉變太少了，戲劇性太弱，使得塑造這個人物的用意沒有撐起整個故事。而且也看不出內在轉折，性格沒交代，所以最後的態度改變究竟是偶發的？還是個性使然？妹妹這個敘事者應當透過更多觀察，來讓讀者感覺到哥哥的掙扎或心路歷程。

陳雪指出，這篇最主要應是講妹妹覺得棒球對這個家的影響。最大的改變是妹妹這個角色，從原本不願去看球賽轉為願意去看。所以是定調有問題，題目應該朝「棒球與我」之類的方向思考，而不是「性格投手」。

周芬伶認為這篇沒有切入生命的主題，如果是談「命運之神」或「棒球之神」，然後處理到生命與內在的問題，會比較適合宗教文學的領域。

〈九兆四千六百零八億〉

由於王正方很敬佩會寫科幻小說的人，所以特別支持這篇作品。不過，當然也是因為它特殊、有創意，鋪陳和對白都新穎有趣，人物也令人印象深刻。缺點則是像長篇小說的起頭，不完整。

阮慶岳附和：真的很像長篇小說的預告！

陳雪也讚賞作者的創意，但篇幅裝不下他的野心。此篇的優點是作者採取了一個特殊的形式來處理生命、時間與空間，用光速、宇宙列車的概念來講生命與死亡，不落俗套。

周芬伶表示，要把科幻小說寫好不容易，但這篇的重點不在科幻，而是在討論死亡與未來，比較有切入生命的主題。以新的形式來談父親對死亡的畏懼，用《小王子》的想像，父親成了「老王子」，去遙遠的地方旅行。

這篇讓何致和感動之處，亦不是科幻，而是親情。他說，此篇是這次唯一有「救贖」的作品，主角最後決定讓列車誤點，象徵要把父親接回來。

二票作品討論

〈嘿，老兄〉

阮慶岳喜歡這篇的文字與節奏，讀起來舒服，故事也很有趣。一個接受心臟移植的人，不斷和自己新的心臟對話，其實也就是和自己對話，藉此觀照自己的生命情境；同時探討了個人vs.群體、男性vs.女性、自我vs.他者等等議題。

周芬伶讚許這篇移植者和被移植者的對話，意念有新穎之處。談移植之後的心靈變化，是否產生情緒遺留、個性改變？也形成一種張力。

何致和欣賞作者用第二人稱的寫法，與想像中的人物對話，並且始終維持在一定的黏著度，沒有掉出情境之外。其巧思在於主角過去是為他人而活，現在有一顆心為他而活，他反而決定不再為別人而活。

王正方認為，換心人把別人捐給他的心臟人格化，是獨白，卻也是對話，寫法、結構與主題都滿有趣的！

陳雪歸納此篇是講「心」對一個人的作用，透過移植重新思考「心」是什麼。主題發揮得很好！

三票作品討論

〈妾似朝陽又照君〉

王正方認為此作品雖然故事平淡，但有畫面性。鄉土文學味道很濃，文字、語言有相當的功力。角色鮮活，對白生動，把三個人物之間的關係描繪得非常突出。標題很文雅，卻又有一點反諷的意思。

何致和指出，作者重視細節，例如寫老太太出門穿戴護腰、拿雨傘當拐仗、跌倒造成腰部受傷的經過。更重要的是這篇小說中的每個人都在抵抗某種東西，勉力維持某種日常的狀態，丈夫抗拒眼睛看不到，老婆抗拒腰傷，兩人努力維持規律的生活模式。作者文字成熟老練，寫出老夫老妻相伴的關係；並且能以一個獨特的案例，寫出一般家庭普遍的相處模式，令人感動。

陳雪認為這樣的題材其實很多，但作者把這類故事的內涵寫出來了。以戲謔、豁達的方式寫出人的善惡，有俚俗，也有素雅，描述細節，把人物塑造得鮮活成功，例如眼睛看不見還是要堅持起床、吃飯等生活作息的時間。而且寫出這個妻子為什麼要照顧丈夫，不是接受命運的無奈，而是因為她越來越強，從想要復仇到令人感動的結尾，把太太心理轉折的過程完整表達出來。

周芬伶有不同的看法：雖然這篇的人物設定成功，但是完全沒有事件，也看不出來究竟要表達什麼？而且文字堆疊，用語太隨興，台語不夠考究，像在寫臉書。

阮慶岳相信作者能力很強，但文白交夾太過頭，已有賣弄之虞。還有作者的全觀視野，幾乎是從神的位置來看人間事。這篇小說似乎要傳達一個悲憫的故事，卻令人懷疑作者其實並不悲憫。

〈失蹤〉

周芬伶認為除了題目太白，這篇其實還滿有意思的。題材處理由實寫向虛，最後到底是誰到家了？作者用堆疊的方式，把對弟弟的擔心化為一種又像幻覺又像奇蹟的東西，耐人尋味。

陳雪看到故事中的角色透過不同的方式去找弟弟，母親去求神拜佛、觀落陰，敘述者則是在現實中找線索。最後在這個不知是事實還是想像的歷程裡，主角在意念中回溯爬山的經過。在敘事上，彷彿暗示他透過意念尋找弟弟，弟弟也經由他的尋找，而找到回家的路。不管結局弟弟回來是真是幻，都是一種救贖，具有宗教意義。

阮慶岳覺得這篇是這次的作品中最具有宗教意義的，從現實中發生的故事慢慢帶出隱喻、象徵、神祕性與超現實，很多東西觸及到但不掀開，作者都處理得還不錯。

何致和看不出此作品有使用第二人稱的必要！還有，對於四千字的小說而言，每一個字都不可以浪費，作者卻浪費太多文字去修飾，例如母親誦經那一段的描述，應該把那些字數挪出來寫別的東西。雖然有懸疑感，但是作者卻採取閃躲的方式，因而顯得設計薄弱，「想釐清這段記憶的真偽，卻發現難以分辨」這就是一種閃躲，不敢明講弟弟去尋找桃花源！如果弟弟真的有他的桃花源要去尋找，作者就必須把他的行動與行動的理由寫出來。結局「我到家了」指涉弟弟最後終於找到他的家、他的桃花源，原本這個收尾應是一個漂亮的巧思，卻因為前面字數浪費在不該修詞的地方，致使說明過程的力道不足，因而弱化了他的巧思。

在王正方眼裡，此篇太空洞，情節不清楚，第二人稱用法是不必要的。描寫母親倒地抽搐的場景也不太恰當，應該有更好的表現手法。結尾還要大家去猜到底是誰到家了，有點故弄玄虛。

第二輪投票

經過方才的意見交流，評審委員們修正了各自支持的對象。於是針對第一輪投票中獲得一票的作品，每人投兩票，未得票者即落選。

投票結果：

〈女人與海〉（陳雪）
〈身體不知道〉（何致和、阮慶岳、周芬伶）
〈兒子〉（王正方、阮慶岳）
〈九兆四千六百零八億〉（王正方、何致和、周芬伶、陳雪）

以上四篇保留下來，與獲得兩票、三票的作品一同角逐前三名或是佳作。

第三輪投票
目前列入最後投票的作品分是：

〈女人與海〉〈嘿，老兄〉〈身體不知道〉〈妾似朝陽又照君〉〈兒子〉〈失蹤〉〈九兆四千六百零八億〉共七篇，決審團分別以第一名三分、第二名二分、第三名一分來投票，以分數決勝負。

投票結果：

〈嘿，老兄〉7分（王正方1、何致和1、阮慶岳2、周芬伶3）
〈身體不知道〉1分（阮慶岳1）
〈妾似朝陽又照君〉7分（王正方2、何致和3、陳雪2）
〈失蹤〉8分（阮慶岳3、周芬伶2、陳雪3）
〈九兆四千六百零八億〉7分（王正方3、何致和2、周芬伶1、陳雪1）
〈女人與海〉及〈兒子〉0分

第四輪（佳作）投票
從第三輪投票確定〈身體不知道〉為佳作。決審決定將從三篇同分（7分）作品中先選出另一篇佳作，其餘兩篇晉級進入前三名的角逐。

佳作投票：
〈嘿，老兄〉（王正方、何致和、陳雪）
〈妾似朝陽又照君〉（阮慶岳、周芬伶）
〈九兆四千六百零八億〉無人投票

結果〈嘿，老兄〉入選為佳作，無緣晉級。

第五輪投票

〈妾似朝陽又照君〉與〈九兆四千六百零八億〉又過一關，加上原本的最高分〈失蹤〉，進行最後決戰。

投票結果：

〈妾似朝陽又照君〉9分（王正方2、何致和3、阮慶岳1、周芬伶1、陳雪2）
〈失蹤〉11分（王正方1、何致和1、阮慶岳3、周芬伶3、陳雪3）
〈九兆四千六百零八億〉10分（王正方3、何致和2、阮慶岳2、周芬伶2、陳雪1）

長達五回合投票的激烈競爭，結果出爐，〈失蹤〉奪得首獎，〈九兆四千六百零八億〉獲二獎，〈妾似朝陽又照君〉為三獎，獎金分別為十萬、七萬、四萬元。佳作兩名為〈嘿，老兄〉與〈身體不知道〉，各獲獎金一萬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