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閨寂寂

靜枝翻過來的身子壓在冷冷硬硬的木板床上，掀開被子，看看隔床的兩個孩子，拉起被踢到床底的被子，重新替他們蓋上。

寂寂長夜，像這種夜半驚起的習慣，也不知是什麼時候就已經養成了，自德金上船後就這樣子的罷？反正習慣成自然了，也不曾去追究時間到底有多長久。

德金這一趟船出去，整整兩個年頭過去了，也該回來了罷？

靜枝拉拉披在身上的開司米龍上衣，十二月的天候，有一點冬天的跡象，高雄的冬天總是來得這般緩慢。

窗外的月華伸進窗子，洒滿一地的銀光，靜枝的身子被銀亮的月華拖曳得長長細細的，顯得孤單寂冷，白天帶著兩個孩子，時間在忙碌中度著，也不覺得有多無聊，而到了夜晚，孩子們都上床了，面對著一張雙人大床，往事就一幕幕的襲上心頭。

當初德金所以選擇海員的職業，就是希望能夠多賺些錢，好改善家庭的生活。大概是窮困的日子過怕了？即使現在的收入比以前多了一倍以上，平常居家過日子還是儉儉樸樸的，沒有一點奢華的氣息，家中的陳設簡簡單單的，外表上使人完全看不出來這是一個收入中等的小康之家。眼前這張木板床，德金更是提過好幾次，說要換一張席夢思的彈簧床，在船上睡慣了海棉墊，回來碰到這種硬邦邦的木板床還真有點不習慣哩！講歸講，自己總是執意著不肯換，理由無非是：現在不趁著年輕時候多存點錢，將來孩子大了開銷更多了怎麼辦？

老大大概是多穿了件衣服睡覺，老是把腳伸到外面來，靜枝幫他拉上被子。看著已經六歲的孩子，過兩年就要上小學了，日子可過得真快，好像祇是剛出生的嬰兒，說長大就長大了，變魔術那般，對於過去的日子，總沒有太留意，想想自己也都快卅了。

生下老大那年是結婚的第二年，那時候經濟情況十分拮据，德金無正常的職業，有一天沒一天的做臨時工度日，拿回來的錢，總是不足一天的開銷，每天開門七件事，可也真煩人的，到了老大出生，家裏一點積蓄也沒有，東挪西借，把孩子順利的生產了下來。那段日子德金最為消沈，每天下工後，總是坐在桌前唉聲嘆氣的，喝酒的習慣也是那時候養成，大概是借酒澆愁罷？如今飄洋過海的討生活，那喝酒的毛病不知改了沒有？喝酒最容易誤大事。其實酒也不一定澆得了惆悵，就像那段日子，酒是一瓶瓶的喝了，煩惱還是照樣無從解決。這情形一直到德金的老鄉親吳力來找他，事情才算有了點眉目。

是哪一年深冬的夜晚？時間已經記不太清楚了，正當全家關了門戶，想早早往床上溫暖時，忽聽門外響起一陣敲門聲，德金下床開門一看，黑黑的夜裏尚未看清來人，待進入屋裏，方才認出他就是自小在一起玩大的同鄉吳力，兩人興奮地互相擁抱；互相握手。

靜枝現在回想起來，那一刻恐怕是從認識德金以來，第一次看見他如此高興忘情。(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