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我實在沒法冷靜下來，真的，想到那些不合理的制度，想到那些操縱制度的人，我就會熱血沸騰，老師──您知道嗎？今天整個社會變得這個樣子，他們要負完全的責任，他們是罪人，我一想到他們我就生氣。」他站起拉起衣袖，然後又坐下，拿起筷子對準一盤生炒花枝用力的夾下去。

「其實水生哪！有很多事情並不是我們看不慣就能解決的，在這個世界上有那一樣事情是公平的呢？人是宇宙間最複雜的動物，為了個人的生存，人類會作出許多其他動物們所沒有的殘忍行為，你剛才所說的那些，就是這種行為，你想想看，這麼複雜的情勢，又那裏是我們不平所能排解得了的呢？」

「我想我應該立志做一名作家，利用筆來伸張正義，寫盡天下不平事。」水生終於說出他的抱負。

「這也未嘗不是辦法，但那也將是很無力的，對了，你想當一名作家，我非常贊成，我年輕時候，也曾經做過這個夢，後來因為自己學識有限，並且又沒有恆心，只一段時間的熱誠，就這麼知難而退了。」談到當一名作家的事，我的興緻又來了。

「我可以提供一點意見當做你寫作的參考。」

他一聽有好意見，馬上拉近椅子，意興勃發的湊過來，認真的聽著。
「你寫那些憤怒的吶喊，不如由另外一個角度來著筆，因為光只是憤怒的責罵，不只不會產生共鳴，甚至可能給你帶來無邊的禍患，而困局也不會因此而有所改觀。」

「我所說的另外一個角度是由工人的身上著眼，隱藏在我們自身的許多問題一直被我們所忽視。表面上看起來我們只要靠出賣勞力就足以維持一家數口的溫飽，勞力成了我們傳統的資源，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可是，那已經是落伍的觀念，時代不同了，現在我們不是常聽到什麼『資訊時代』的話嗎？又一次的工業革命馬上就要降臨到我們這個開發中國家來了，機械人的時代也很快會到來。水生，想想，那是多可怕的事實，到時候主事的老闆們寧願花數倍的資金購置機器人，也不願意再以底廉的工資多請幾名工人，這樣一方面可以一勞永逸；一方面又可以省去許多人事上的紛爭，機器人是永遠不會爭取什麼升遷、名位的，最重要的一點是機器人不用領退休金。

「那時候，水生，臺灣目前的四百多萬勞工們，將有三分之一以上會面臨失業的困境，那才是值得我們注意的哪！

「水生，你想要當一名作家，我很贊成，我希望你能從這一方面去引導我們的同伴，讓他們了解自身所處的環境，已經不再是無憂無慮的安全城堡，城堡外面的世界正在風起雲湧的進行一項重大革命。」

這麼冗長的演說到此告一段落，水生一直靜默的聽著，雙手把玩著酒杯，像在沉思什麼問題，臉上的表情十分凝重。突然，他放下酒杯，很鄭重的握住我的雙手，慢慢的說：

「老師，很慚愧，聽了您剛才的那一段話，我才深深的覺得自己是那麼膚淺，您的見解真偉大，當前的難題確實不是斥責某一個人或某一件事所能解決的，我們的勞工界，尤其是國公營事業勞工，過去真的是一直生活在安定的城堡中，我們太迷信勞力的萬能，不曉得腦力的開發才是無限的資源。老師──我佩服您的卓見，來，我敬您，先乾為敬。」

「年輕人，有些時候有許多事情確實不如我們想像的那麼單純，以前我的想法比你不知偏激多少倍，後來學乖了，凡事看不順眼又能怎麼樣，發發牢騷無濟於事。唉！不談這些煩人的事，來……來，乾了它，酒才是真的，喝下去它可以溫暖你的身體。」

我們倆一老一少便在夜空下對酌了起來，燈火輝煌的夜市熙來攘往的人潮不斷，店門口喝的叫客聲，成為洶湧人潮的點綴。
經過這一席的長談，離座時水生告訴我：
「老師，今晚真痛快，真的，一點疑問也沒有了，我今後真的要立志做一個作家，真的，請相信我。」

「我相信你，別忘了以前我也立過同你一樣的志向，只是現在老了，不行了，再想立志也沒有用了，現在全看你的了。啊──今晚的夜晚多麼清明呀！」

於是我們快樂的走往回家的路上，我們一路唱著「望春風」。
獨夜無伴守燈下
冷風對面吹
十七、八歲未出嫁
想著少年家
…………
彷彿春風正拂著我倆的臉，也不管路人拋來訝異的眼光，真是痛快的夜晚，我們又高聲的唱著：
冷風對面吹
…………
…………
給風騙不知(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