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我今天之所以衝動的原因,可是我畢竟沒有勇氣當面向我的主管陳述,我只能發發牢騷而已。想想能夠在離去之前發發牢牢騷也挺快意的,突然我竟迫不及待的期盼三月一日快快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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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水生,在廠裏算是年輕的一代,技術好,學歷是高工畢業,以他的條件假以時日必有所作為,當初我看準了他這一點,便不惜一切的傾囊相授,把我這身老骨頭數十年來的技藝、經驗完全慱授給他。雖然,我們之間的年齡相差了廿歲,但我們竟成了忘年之交,而我最欣賞他的不是他驚人的腦力、高超的技術,而是他那付凡事不巴結不奉迎的個性,這與我可真是臭味相投啊!我常常告訴他,如果我學會了哈巴狗的本領,我早早就頂了領班的缺了,何至於到現在還是一介老技工哩!
「水生,你年紀還輕,學學人家隨和一點,對上司不要像對付仇人一樣,這樣你會吃虧的。」我常常這樣勸他。
「老師,您不知道,他們那些人沒有一個是好人,都是食人血水不眨眼的傢伙。」他習慣稱我「老師」,但不是學校的老師,而是「老師傅」的簡稱。
我極擔心他的性情會偏向極端,這不是好現象,當然天生的性情不是易於改變的,他憤世嫉俗,但有時卻失之冷靜,遇事往往以偏概全的遽下論斷。而他有一項別人所不及的長處,那就是他有極強烈的正義感,他的滿腹牢騷,絕不是為了自己而發,他的觀點是放在群體上的,他的關懷也是博大的。這點我很驚訝!一個只受過高工教育的青年為什麼會有這麼與眾不同的思想。
有一天,領薪的那一天罷?我們相邀到夜市共進晚餐,我們邊飲邊談,竟意外的發現他原來還是一名善飲的青年,據他稱他家鄉的人每個人都善飲,飲酒在他們來說就像是喝水那般容易。
「老師,最近我在思考一個問題,這個問題一直存在我腦海已經很久了。」他邊夾菜邊向我說。
「什麼問題?說來聽聽。」
「您有沒有發現,我們這些幹工的實在可憐。」他看了我一眼,接下去:
「明明是被利用了還不自知,我們拚死命的在為老闆賺錢、賣命,到後來什麼時候被踢了出去也不知道!」他憤怒的喝了一大口酒,眼中充滿了血絲。
「不要想得那麼恐怖啦!水生。」
「確實是這樣啊!有幾個老闆有良心的,以前老覺得只有民營的老闆才會吃人,現在公營機構也一樣,雖然主其事者不願得罪人,他們卻將一切推給制度、規定,其實那些制度,規定有那一項不是人制定的,睜眼說瞎話,一個個都是睜眼說瞎話的混蛋。」咕嚕一聲全乾了,我要阻止已經來不及了。
「你的觀點也是正確的啦!但是面對重重的規定、制度,我們又能奈他何呢?」
「這些都是知識分子搞的鬼,他們完全不知道工人的處境,紙上談兵的胡說八道一通,當然啦,他們是無所謂啦!這些陷阱設下來之後,他們誰也不會掉進去,甚至於他們的子子孫孫也不會,因為他們是知識分子,他們是高貴的士大夫,他們身體裏邊流的那是貴族的血液,他們隨便說了一句話,我們便得做牛做馬的幹下去,我好恨──好恨他們啊──。」水生漲紅了臉,在燈光照耀下猶如一張鮮紅的門聯紙。
「水生,冷靜下來。你看週圍的人都在看你。」我提醒他。(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