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獻給全島的礦工朋友
整個晚上周進興一臉像跟誰睹氣似的神色,右腳屈在胸前墊在長板凳上,大口大口的喝著進興嫂為他泡製的藥酒,看見進興嫂由廚房進到裏間來,彷彿找到說話的對象那般,放下酒碗。 「幹伊老母,彼個死囝仔,什麼頭路不好呷,偏偏要去掘炭,明朝妳告訴他,要呷礦場的頭路,我先打斷他的腿,不知好歹的死囝仔,把掘炭看成那麼簡單的事,這哪裏是現下這般少年仔能做的事,別看我們這把老骨頭,掘了四、五十年的炭,也不知道哪一天……。」 「好啦!好啦!噪耳是麼?新春正月儘是講些歹頭彩的話,酒隨你喝,話少講幾句人家不會說你啞巴。」 進興嫂說話的聲音像吼叫,平常時候最忌諱聽到死呀死的這類話,更何況現在是過年。 自從走進周家的大門以後,她總是朝朝暮暮祈求神明保佑翁婿快快樂樂地出門,平平安安地回家,她的一顆心也總是早早就隨著翁婿遠去的身影懸在半空中,這一掛心,就要膽戰心驚的掛到午後翁婿返家為止。 已經四、五十幾年的歲月過去,在翁婿一鏟一鋤的挖掘裏,把孩子拉拔長大,如今大兒子過完年就要退伍了,原來指望兒子回鄉能夠到大城市尋個正當的頭路,老的也可以退休了,然後舉家遷到城市,好早早結束這種夢魘一般的日子。 哪知!回鄉來度年假的兒子,竟然與他父親提起退伍後,想回到家鄉掘礦的心願,這就引發了進興一頓脾氣。 「枉然!枉然!枉費這一輩子辛辛苦苦將他一吋一吋拉拔大漢,早知道他長大了要掘炭,一落地就應該把他摔死。」進興又在咕咕噥噥地直嚷,酒碗還是不停地往嘴邊送。 「你現在叫破了喉嚨,他也聽不見的啦!你就是喜歡這樣好也講一句,歹也講一句,囝仔才會這麼駭怕呆在家裏。我看你這老爸也不要當啦,囝仔們沒有一個聽你的。」 「幹恁老母,聽妳在講,囝仔都是被妳教壞的,誰敢不把我這個老爸放在眼裡,妳說,誰敢?誰敢?」 進興嫂的一番話激怒了他,就像一頭受傷的猛獸那般,周進興站起來的時候,由於太過衝動,頭部把四十燭光的吊燈撞得格格響,他的身軀也因為站立不穩而頹然的坐回原來的板凳上。 進興雙手端起眼前的藥酒罈子,左右搖幌的想從裏面滴出一碗酒來,可是除了被酒精浸得膨脹了的補藥之外,他一滴酒也沒覓著。 「阿綢,拿一罐紅露來。」 「這麼晚了還要喝,酒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免管啦!喝酒是我的興趣,妳這個查某人,怎麼越老越嚕囌啦!」 「我不跟你拿,要喝自己去拿,我要睏了。」 進興嫂自顧走入裡間,也不去理會他,只留下進興一個人端著碗猛吸碗底的剩酒,還不時地搖搖酒罈,想從裏邊搖出一些酒來。 「七早八早就要上床,也不是沒睡過,這哪像過年嘛!冷冷清清的,就我一個人喝酒多沒意思!」進興一個人自言自語,又像是講給進興嫂聽的。 「十點多鐘了,誰像你這麼瘋,明天要開工了,還不快些去睡,要等什麼?」進興嫂從裏間傳出聲音。 「開工沒啥稀罕的啦!幹!也不是沒開過工,從十七歲掘炭掘到現在,幾十年都過去了。幹!講到這個做工最沒路用的啦!一點代價都沒有,一條命全都交給天去安排。幹!只有憨人才去掘炭,只有憨人才讓子孫去掘炭。」 進興平常不喝酒時沈默寡言,一旦喝上了,話可多了,酒愈喝得多,話鋒愈健,他也不管人家愛不愛聽,就像演講那樣一路講下去,但是那得有聽眾的時候,現在儘管他的談興正濃,卻沒有人聽他的,說了兩三句之後就再也沒興緻了。 明天要開工了,還是早點睡罷!(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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