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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7/03 21:48:54瀏覽416|回應1|推薦8 | |
「懷念像一首詩,寫在心底深處……」 從無聲的世界走出來,心中塞得滿滿的,不止是寶貴的輔導經驗,更有那濃得化不開的「愁」與「情」。不能說是生命中最美好的回憶,但是發生過的以及灌溉過的園圃,總覺得如此芬芳,永遠不會忘記。 如果說上帝待人是絕對公平的,那麼對「伯豪」是否忘了一些甚麼?如果世界上一切美好的事物,都必須帶著一分殘缺,那麼他的這一分殘缺又似乎沈重了一些。 他,一個十三歲的美少年。長得一表人才,白白的皮膚,高高的個兒,一張酷似法王路易十五的臉,身體結實得像一頭小牛。遺憾的是有耳不能聽,有嘴不會說。經過「瑞文氏非文字智力測驗」結果顯示,智商不低,但是心理年齡比生理年齡小得多。注意力不集中,一對一的談話,他頂多能注意兩三秒鐘。家庭環境不錯;父親經商,是個混血兒,母親長得體面而時髦,卻是一個大字不識的文盲,對孩子卻頗能犧牲,而且呵護備至。 這個孩子平日笑口常開,上課坐不住,偶爾坐下來了,身體、臉都向前方,頭卻歪在一邊,眼睛也習慣的斜視窗外,整個人就這樣垮垮地堆在椅子上。模樣像在幻想,又似在思索甚麼。時而拼命的笑,喉嚨不時的發出「咕咕」的怪聲。一句話或一個動作在短短的幾分鐘內,總要重複幾遍。圖畫能力很強。字也寫得相當工整,看起來像白痴。也有幾分像天才。破壞性和攻擊性都很強,情緒極不穩定,就像寶島山區的氣候,時好時壞。情緒壞時,常把自己身上的衣服撕成「萬國旗」似的,然後要媽媽買一件新的。更嚴重時,甚至剛升上去的國旗,他都想拉下來玩一玩。常常要老師摸摸他的頭;除此之外,還有一腦子稀奇古怪的毛病,因此給人的感覺是:神經不正常。 為了輔導他,我觀察了一段時間以後,請他的媽媽協助才勉強作完聽力測驗。他的聽力在一百二十分貝以上很顯然的這是一個全聾的孩子,加上前面所述的各種特徵診斷的結果,應該算是多重障礙的孩子。 教育這樣一個特殊又超齡的孩子,要想在短時間內收到立竿見影的效果,那是不可能的。因此我在建立了基本資料之後,首先設法穩定他的情緒,讓他能夠安靜地坐下來接受輔導。但是陌生是一切敵意的來源,所以最初的一段時間,只好請孩子的媽媽每天陪著他一起上課。而在這段時間,我也儘量讓其他的學生帶著他一起遊戲,儘量讓他參加一切活動。在他表現得好一些或很合作時,我立刻摸摸他的頭,輕輕地拍拍他的肩,對他點點頭,再豎起大拇指表示嘉許,有時也給他一些物質的獎勵。他在得到一番獎勵之後,也表現得興奮不已。漸漸的,他對我和其他的同學不再懷著敵意或排斥。幾週以後,媽媽只要接送他上下學就行了。這時他已經學會了一些簡易的手語、讀唇和認知。〈手語是必須的,這是與他直接溝通的最簡便的工具之一。〉我發現他的學習能力和記憶力十分驚人,只要把握住他精神最集中的一剎那,教他一些新的事物,他立刻能記得牢牢的。這一點倒讓我節省了不少時間和精力,當然比起一般正常兒童,他的學習過程是極其緩慢的。此外我得時刻小心翼翼地避免給他任何刺激,否則稍一不慎,他就像一匹脫韁的野馬,校園內到處有他的蹤跡,就是找不到他的人。 他的心裡似乎很快樂,隨時都歪著頭咧著大嘴笑呵呵的,也挺淘氣。上課時不大注意他,他就到處搗亂,有時跑到別班教室去,搶了老師的粉筆和教具往外一扔就溜了。有時也會衝進男廁所去,對著正在方便的男老師的後面,出其不意的一巴掌的就拍上一個「馬屁」,然後得意洋洋的溜之大吉。諸如此類事件,多得不勝枚舉。為此我也沾了不少「光」而名聞全校。 他的一切搗亂行為,經過我仔細的觀察、記錄、調查和分析,發現其實是有原因和一定的對象。由於他的情形比較特殊,給人的感覺是神經兮兮的,因此許多老師見了他都不敢理會他。而他為了引起老師的注意和關心,就會在遇到他所認識的老師時,自動的去拉一把或推一下,再不然就要老師摸摸他的頭或握握手,才肯離開。如果哪一位他認識〈見過面的〉的老師,跟他相遇而不理他,他就會想法子搗亂,來引起老師的注意。他的這種心理當然不能算是正常的,卻是可以原諒的,因為他的心理年齡比生理年齡確實要小得多。然而在這個世界上,除了父母及學校的老師能諒解他之外,社會上又有幾個人能諒解他呢? 一年的輔導和觀察,我發現他除了情緒不穩定,上課比較無法集中精神以外,同時也發現他的繪畫能力很強,興趣也比較偏向繪畫方面,只有在繪畫時,他才能集中精神。他的畫多半是抽象的,頗富創意的。因此我向他的父母建議,讓他在課外時間習畫,他的父母自然也很樂意讓他學畫。就這樣,每週六下午由他的母親負責接送他到學校學畫畫。 很快地一個學期又將結束,他在情緒上,雖然不是全然的風平浪靜,倒也進步了許多。尤其是學畫的成績更是非凡,連他的美術老師也感到驚訝,而且一再的讚美他的學習能力及天分,更誇讚我是伯樂能識千里馬。我正感到欣慰,終於為他找到了適合他的性向的技藝。然而上蒼又是多麼會折磨人,就在這時,不幸的事件發生了……。 在一個風和日麗的週末午後,他照例在學校裏學畫,我也留在學校裏為幾個學生作聽力測驗。正巧那天他的母親有事先回去了,臨走時囑咐他自己回家〈曾經有過這種經驗〉。他學完了畫走出校門時,迎面來了一個中學女生。聽說這個女生他碰到過幾次〈女孩說的〉。也許是由於熟識,於是他笑呵呵地伸手去拉住她的手,女孩被他這麼突然而來的舉動嚇得花容失色,用力甩脫了手,哭著跑回家。這個傻小子被她這麼一哭,也嚇得不知所措地〈他不知自己做錯了甚麼〉緊跟著她跑。在他的心裏,可能是只想告訴她,他沒有惡意,或者是想安慰她。結果跑到女孩家門口,正好遇上女孩的父親。這位做父親的眼見女兒哭哭啼啼地跑回家,後頭還跟著這麼一個毛頭小子,不由分說〈也無法說〉一陣拳打腳踢,見他咿咿唔唔半天說不出一句話,還誤會他佔了女孩的便宜裝啞巴。最後把他打得鼻青臉腫,再拖到學校來。我聽到一陣嘈雜謾罵的聲音,立刻衝到樓下來一探究竟。只見那憤怒的家長,一手拽住傻小子,有一拳沒一拳的邊打邊罵。我見此狀真是怒火中燒,像一隻被激怒的母獅,不顧一切的衝過去奪回了我的寶貝學生,那時我真恨不得把那個粗魯的大男人一把撕碎。可憐我那個負傷纍纍的傻小子,見了我如獲救星般,直往我身上撲過來,一頭埋進我的懷裡,緊緊的抱住我嚎啕大哭起來。而我親眼目睹這悲慘又狼狽的一幕,不知是憤怒還是心痛,或者兩者都有,突然悲從中來,情不自禁的抱著我的學生,一起放聲大哭起來,久久不能自已。我激動得不但沒有向那位仍在氣頭上的家長道歉,反而責怪他沒有人性,沒有愛心。雙方爭執不下,學校值日員報了警,警察把家長勸走了。 誤會雖然澄清了,孩子受到過度驚嚇的心,卻從此無法復原。此後常見他莫名其妙地落淚,也不再見他終日咧著大嘴笑,情緒更不穩定了。 大約隔了一個星期的一天早上,他正要來上學時,一出家門就被一輛疾馳而來的計程車,撞斷了一條腿。自此他輟學了。後來他的父母在他腿傷復原後,就舉家遷往波利維亞,開了一家農場。 許多人都說,我的寶貝走了,已然沒有負擔,應該高興,值得慶賀才對。但是奇怪的是,自他走後,我並沒有一絲卸下重擔或快樂的感覺,反而滿懷惆悵,十分牽掛,就像一個母親牽掛著一個不會照顧自己,又流浪在外的孩子一樣。 生活上有許多可感的事,深鐫心頭揮之不去,如雲絮般縈繞著。每憶及那段辛酸的往事,眼眸中便織就了一片如江南梅雨的景象。那張熟悉的面孔,就像一根繫住心弦的線,恁地在心中成了羈絆,教人牽扯難下、牽扯難下。 如今已過了五年,那個深鐫在心坎上的傻乎乎的孩子,不知是否已經長大懂事?受傷的心靈是否已經復原?(72.國語日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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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情隨筆|校園筆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