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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7/01 14:47:10瀏覽319|回應0|推薦3 | |
自從決定離開啟聰學校以後,我的情緒就一直無法穩定,一向快樂豁達的個性,不知怎地突然變得鬱鬱寡歡起來。 連日來,食不下嚥,睡不成眠,明明疲倦得眼皮都睜不開了,可是一躺下來,就又覺得精神百倍,睡意全消,兩隻眼睛睜得大大的瞪著天花板,於是思緒也似萬馬奔騰一般,飛躍起來………。 那一張張活潑可愛的面孔,一一清晰的呈現在眼前。他們用著那無聲的語言──手語,一遍又一遍地重覆著對我說: 「老師,您不要走,您走了,我們怎麼辦?」 「換了老師,不一定能像您那樣地了解我們,愛護我們。」 「老師,我們不要您走,我們喜歡您,需要您,我們希望您為我們留下,好嗎?」 天哪!我該怎麼辦?去?留? 在學期快要結束,我告訴他們,就要遠離他們時,他們每天就用那幾近哀怨的眼神望著我,整天形影不離地跟著我。讓我已下定的決心,幾度三番的改變了主意。直到學期終了,我依然徘徊在「去」「留」的十字路口上,躊躇不決。 此刻,窗外一片漆黑,風在呼嘯,雨在淅瀝,我輾轉難眠。那一個個活潑的影子,又浮在眼前飄動。一張張純摯的面孔,打從心底凸起,成了立體的形像,然後有他們的音容、笑貌,越來越近,也越來越明晰。他們似乎在責備,也似乎在訴願………。我再也抑制不住那忍了將近兩個月,就要奪眶而出的淚水,像黃河決堤一般,傾瀉而下………。我正式辭職以後,幾乎夜夜如此。 一份深深的歉疚來自心底,我無法答應他們的要求,為他們留下。我必須忍心的離開他們,為了我自己可以從此免去每日三個多鐘頭往返的奔波。 三年前,他們剛步入校門,念小學部一年級時,我奉命擔任他們的級任老師。那時的他們,有如初生的小牛,也像極了一隻隻的頑皮豹。講,聽不見,比,又看不懂,一張張的小臉蛋,髒兮兮的,噘著嘴,充滿了敵意,卻又皮透了。 那時他們的思想領域,還是一個混沌的世界,心靈上更是一片空白。於是在生活上,我天天教導他們,在講台前,我日日把一脈心泉,點點滴滴的注向他們。只希望將來能得到一點點的回聲,就算那脈心泉只激起一絲絲泡沫也好。 多年來的「特教」經驗告訴我,對這種重度聽障的學生,在教學上,要收到立竿見影之效是不可能的。因此我用最大的勇氣和信心,加上耐心和愛心,不斷的啟發他們,灌溉他們,給他們知識和生活上的輔導。 三年來,這一班,總算不負我望。在各種學藝及生活競賽中,總是名列前茅,從沒讓我失望過,我也深以為榮。 尤其是班代表淑芬的懂事、負責和善解人意,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還有那個有嚴重的語言障礙,和右邊手腳輕度殘障,但聽覺正常的副班長仁華。他那種不屈不撓、克服困難、努力向學的精神,最讓我感動,每次輔導他,幾乎都忘了時間。因此我也時刻惕勵自己,不可有絲毫懈怠,不可誤人子弟。 另外幾個如:漢華、惠美、健鴻、碧蓮、諸嶺、貴惠、正洋………等等都是聰明伶俐、反應快捷又肯用功的傑出學生。 當然,一班十多個孩子裏,總有 帶了他們三年,他們的表現,可說一個個都讓我十分滿意。 有時他們看見實驗班的學生,個個都戴著助聽器上課,而流露出那種羨慕的神情,我就有一份深深的歉意和遺憾。 由於學校助聽器的數量有限,加上他們因聽力損失較嚴重,因而無法享受配戴助聽器的權力。 所幸今年學校添購了一批最新式且性能極佳的助聽器,並在校長及教務主任的策畫之下,另設了一間語言教室,供全校小學部的學生輪流使用。 因此只要輪到本班使用時間,我從不錯過給他們享受的機會和權力。 他們戴上助聽器,雖然效果並不如實驗班的學生來得大,但由於透過高度性能的助聽器的幫助,使得他們或多或少的聽見了從沒聽見的聲音。也因此他們逐漸由無聲的世界,領悟了有聲的存在。 從他們每次聽到聲音的剎那間,所閃現出的那種興奮表情,我知道在他們那小小的心靈裏,已滿足了幾許慾望!我也因此常被感染上幾分天真愉悅之情。所以每次在語言教室上課的時候,他們總像中了愛國獎券一樣的高興,連走起路來,都帶著幾分雀躍。 記得在學期就要結束前兩週的一天早上,我慢步走上樓梯到教室門口,發現教室的門緊閉著,裡面一片靜寂。我下意識的用力推門,但裏面反鎖得緊緊的,沒有絲毫動靜,我心裏正嘀咕著這些聾生怎麼遲鈍得連偌大的上課鐘聲都沒感覺出來,於是我又用力地敲門。 只聽見班代表,用那含糊不清的語調,在裏面吆喝一陣,然後輕悄悄地過來開門。 門開的一剎那,我被嚇了一跳。全體學生站得筆直,教桌搬到講臺中間,桌上放著鮮花、水果、塑膠碟子、叉子一大堆,還有一個大蛋糕,這些東西都有條不紊的擺設著。 班長雖見我滿臉的「?」號,卻微笑著指揮學生插、點蠟燭,然後在我胸前別了一朵他們自製的大紅花。這時,班長一面打手勢,一面用那單一的音調告訴我: 「老師,今天是您的生日,我們要為老師慶祝一番!」。 說完了,不待我開口,就指揮著全班同學,一面唱,一面表演著〈用手語〉:「祝您生日快樂!祝您生日快樂!祝您生日快樂!祝您永遠快樂!」 我看了牆上的日曆,啊!可不是嗎?正是我的生日,我自己竟忘得一乾二淨。 我奇怪的問他們怎麼知道我的生日?他們得意的又比又說:『以前老師教國語「媽媽的生日」,老師曾經說過×月×日是老師的生日,老師的孩子送了一張第一名的成績單給老師作禮物,老師好高興。』 『老師還說我們和老師的孩子一樣聰明可愛,老師一樣的愛我們,希望我們也能有好的成績,做為媽媽生日的禮物。』她繼續說: 『我們聽了好高興,於是牢記在心裏。我們想到今天是老師的生日,老師平常教導我們讀書、做人,好辛苦,我們又沒有很多第一名的成績單。因此昨天我們商量的結果,就用平常儲蓄的零用錢,每個人拿一些湊起來,買這些東西為老師慶祝,老師您高興嗎?』 我當時被感動得喜極而泣,久久不能自已。 學生們不知道我為何而泣,都驚惶的圍過來。我破涕為笑的告訴他們:『老師是因為太高興了,你們讓老師太感動了!』 於是我適時的在黑板上寫著:『喜極而泣』四個字,他們似懂非懂的睜大了眼,點點頭。 接著,學生們幫著我把蠟燭吹熄了,然後我把蛋糕一小塊一小塊的分給他們,大家一起興高采烈地吃完了。我說;『你們這麼懂事,老師非常高興,但是你們把儲蓄用完了怎麼辦?你們現在還不會賺錢,卻為老師花這麼多錢,老師好心疼哦!以後做事要先和老師商量商量。好嗎?』 他們高興的說:『老師,我們的零用錢才沒有用完哪!一個人才出二十元。』 有的說:『老師,我還有一百多元。』他們高興得七嘴八舌,外帶比手畫腳的。 我對他們的這一份熱情與誠意,簡直不知該再說甚麼才好。心想只好改天補買一些課外讀物和鉛筆,分送給他們,做為精神獎勵吧! 最後那個腦性麻痺兼語言障礙的學生──副班長,神秘地兩手放在背後,走到我面前。一鞠躬,雙手遞過來一包東西,我拆開一看,啊!好精美的一個筆架喲!我極欣賞的把玩著。 然後我問他!『這一個多少錢?』 他搖搖頭,不肯說。我又問他為甚麼會想到要送這個東西給我,他用左手在黑板上寫了:『我看見老師改作業的筆,沒地方放。』 啊!好細心的一個男孩。我打心底稱讚著。 他的個子高出我一個頭,卻能如此細心,能不讓我感動?於是我拍拍他的肩膀說:『謝謝你,難得你這麼細心又懂事,老師有你們這些既懂事又用功的學生,真的好高興哦!』 他憨厚地笑了笑,就走了。 最後我才想起來,他們剛剛唱的歌「祝您生日快樂」,那不正是這一個學期來,每週一次在語言教室上課時,我教他們唱的嗎? 雖然是五音不全,但透過那一套高度性能的助聽器的幫助,卻是實實在在的從他們的口裏一字一句的唱出來了。我投注的心血,終於得到回聲了!那股心泉,不但激起了泡沫,且更激起了片片浪花! 想到這兒,我就樂得幾乎要手舞足蹈起來。我覺得自己的日子過得好充實,好有意義,心靈好豐富,生命中充滿了無限的光輝………。 於是我開懷的大笑起來! 『怎麼啦?又作夢了!』外子的聲音,把我從回憶中喚回到現實來,才猛然發覺枕巾已溼了一大片。 我年輕的時候,也曾經歷過無數次的別離。雖然離別的滋味總是淒楚的,但卻從沒有像這次和自己的學生別離,那樣的讓我肝腸寸斷,魂牽夢繫。 是因為眼看著他們漸漸懂事、成長,一如自己的骨肉,在撫愛中長大一樣,讓我難捨難分!還是由於他們生理的殘障,讓我不忍離開?甚至由於年歲的漸長,感情越來越脆弱了? 記得徐志摩說的:我悄悄的走了?正如我悄悄的來。我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 多麼灑脫啊!可是,我雖然也輕輕的走進這無聲的世界,但如今我又怎能不帶走絲毫雲彩?我不但要帶走片片雲彩,我還要帶走萬斛溫煦的友情,甚至啟聰的一草一木,都會深深地留在我的腦海裏,不論我走到海角或天涯!(69.國語日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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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情隨筆|校園筆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