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看卻爾登希斯頓的電影“我是傳奇”，忽然想起一個人。在我印象和感覺中，他的樣子和氣質都很像卻爾登希斯頓。我已經不記得是因為喜歡卻爾登希斯頓才喜歡他，還是喜歡他才喜歡卻爾登希斯頓。 

少女時期的我特別迷戀軍人，還到處聲張非軍人不嫁。他是我高中同校的學長，那年的夏天全校歡送所有保送軍校的畢業生，我在台下看著他，還有之前的幾面之緣，莫名其妙就開始了一段很長很長時間的暗戀。 

說起來有點可笑，我是他畢業離校後才開始喜歡他，而且喜歡的煞有介事，把所有少女情懷的狂熱和執意，全部寄託在他身上。還找個理由跟一個很喜歡我的學長借來他們那屆的畢業同學錄，於是他的畢業大頭照，他的畢業留言——丐幫第49代傳人（當時一看更是令我大為傾倒），他家的位址（他住在台中，一個小時的車程對當時的我還是很有距離感的），還有更遠的南方——他所在的海軍官校，就這樣成為我所有內心世界的全部，即便當時也有人追求我，因為心裏有夢，別的男孩都不能輕易攻陷我緊閉門扉的愛情堡壘。 

我經常喃喃自語：“波瀾誓不起，妾心古井水。”他媽的好傻好天真，我也不過才十六、七歲，就把自己搞得跟寡婦似的。 

少女情懷總是詩，那時候不但見不到他，甚至還沒跟他說過話，只憑著自己的一廂情願，仿佛就已經愛的驚天動地，就等著“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不只幻想著如何跟他不期而遇，還為了可以碰見他，試圖接近可能跟他比較要好的同班同學。癡傻的程度，我現自己想起都歎為觀止。 

高中畢業後我沒考上大學，那一年我在台中補習班補習，準備重考。當時租的學生公寓都是來自中部地區，跟我一樣準備重考的女孩，朝夕相處，很快就無話不說。每個人正值情竇初開年紀，都有自己愛戀的物件，於是都相互鼓舞著去跟對方表白。我終於鼓起勇氣給他寫了一封信。 

沒多久，他竟然給我回信了，還約了我見面。事實上證明這真的只是一場暗戀。見面後他跟我說，看我的信以為我很世故，一看到我才發現我還是個小女孩。 

以後他偶爾給我打電話，我很明白那其實只是一種善意，不帶任何感情成分，頂多就是個妹妹。我臨大考前幾天，他給我打電話，有點激動的說：“你一定要加油啊。”我說：“我一定會的。”掛了電話，我很感慨寫了一封很長的信給他，那時飽受升學壓力，對自己不滿，對周遭更是語多埋怨。也許他以為是在埋怨他，也許開始感覺有壓力。他沒有給我回信，我也很知趣，不再去打擾他，就當自己從年少時的一場迷夢中醒轉過來。 

是的，我是醒過來了，但還沒徹底拋在腦後。我在大三那年又想起他，想起他給我唯一的那封信上說，他的夢想就是做一個浪跡天涯的漢子。我帶著幾分輕鬆給他寄了一張新年賀卡，寫著：“當年的小女孩已經長大了，你還是那個想浪跡天涯的漢子嗎？” 

他沒有任何回應。 

三十年過去了，我竟然在看到卻爾登希斯頓的老電影時又想起他。 

網路真的很神奇，我打上他的名字，請狗哥指點迷津，找到很多有關他的資料。出乎我意料之外，他竟然是知名的專業攝影師，還是很有想法和理想的紀錄片導演。是他嗎？我看著網路上唯一的一張照片，實在認不出是他(我這個人是個大近視，年輕時又不愛帶眼鏡，估計都沒看清他長啥樣)。是他嗎？看這年紀和海軍陸戰隊出身都沒錯，是他嗎？ 

真的是他。我看到一篇大陸記者對他的訪談，說起他的人生經歷和心路歷程，說他自軍中退伍後，即一頭紮進影視圈，做個自由導演和攝影師，也當過幾個電視節目的製作人，還曾經是臺灣某個電視臺的台長，後來辭去工作，就為了可以實踐自己的心願和想法，去拍自己真正想拍的東西。 

他說這輩子最大的成就就是克服萬難，帶著一個團隊登上世界最難攀登的高峰，還是電視轉播此登山過程的第一人。途中艱險萬分，還有很多不可預知的人為因素。太難了，他甚至在入關檢查被刁難時都哭了，打電話回家告訴兒子，說：“以前你覺得爹是條漢子，今天你爹覺得真難啊。。。” 

他說他現在最大的心原，是到世界各地去，拍他最想拍的東西，做自己最喜歡的事。真的是他，那個當年想浪跡天涯的漢子。當年我覺得這是多浪漫的一句話，後來多少有些可笑。現在我對他充滿了敬意。 

是的，有敬意，也有激勵的作用。特別在感覺最難的時候，也有某種安慰的力量。奇怪吧，在那瞬間，我好像又掉進當年那場莫名奇妙的迷戀中。我感覺他是個內心很孤獨也很強大的人，可以期待也可以依賴。 

是的。記者這樣形容他——身形魁梧，黝黑的臉上有著風雨縱橫的痕跡。我多麼想去摸摸他佈滿風霜的臉，去讀讀他每一條紋路的故事，聽他說：“你這個當年的小女孩都成老娘了，我還是個想浪跡天涯的漢子呢。” 

他真的做到了。老娘不死，也還有夢，我也要走出去，滿世界去尋找他，把年少時的一場暗戀進行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