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金平幫學生搭起了下台階,學生為王金平鋪上了紅地毯,三一八學運以這樣的方式宣布和平收場,讓許多人鬆了一口氣。但與此同時,不少人恐怕也因此感到憂心:一場轟轟烈烈的學生運動,為何許多地方看起來如此眼熟,甚至複製了現實政治?
現在就要對三一八學運作出總結,或嫌太早;畢竟,學生尚未真正撤離,而且學生揚言未來將走入社會「遍地開花」持續運動,後勢仍有待觀察。但整體而言,學運在組織動員上是成功的,在宣傳整合上是令人刮目相看的,在反服貿抗爭上收到了超乎預期的效果;這些,都是值得正面看待的部分。更重要的是,他們表達了年輕世代對兩岸議題的不同聲音,其態度之強烈,是上一代所始料未及。
但從另一方面看,學生們占領國會議場的手段是非法的,他們要求政府官員對話的方式缺乏尊重與對等的教養,他們要求立委簽署同意書的動作流於霸道,他們呼喚群眾前來聲援的態度過嫌輕率,他們要求國會直接接受所謂民間版《兩岸協議監督條例》則顯得自以為是,缺乏民主和體制運作的概念。這些,是所有領導或參與此次學運,乃至只是在凱道或網路上表態的年輕人,必須省思的事。
任何學運都帶有呼籲改革的本質,這是三一八學運受到重視及珍惜的原因。社會大眾願意聆聽年輕人的聲音,是因為國家有義務為下一代建構更美好的前景,也有責任修正既有政策的偏差。然而,包容或尊重示威者的發言權,並不表示承認他們的一切行徑合理,更不意味學生的所有要求都應該被無條件答應;學生若有那樣的執念,就未免太小看了一個國家運作的精密及複雜程度。
觀察宣布退場那天的情況,議場內顯然有其他成員反對撤出。一名激進者甚至激動怒罵退場的決定是「黑箱作業」,未經公開討論;他並說,要退場,應該經過「全民討論」才行。短短的一幕,便戳破了學運自身披掛的民主表相。
試想,三一八學運的發動,是因反對執政黨服貿協議的「黑箱作業」而起;這「黑箱」二字,喊得多麼義正詞嚴。但也不過三周的時光,這張「黑箱」的標籤,只因為退場之爭,便由同志貼回了學運領袖身上。這種「回力棒」效應,證明批評者也須接受批評,學生不該一無感受吧!
再說,學生要不要撤退,有沒有辦法像那名異議者所提的那樣,先經過「全民討論」再作決定?當然不可能!群眾運動的現場,全民在哪裡?然而,這廿多天來,學運場上充斥著這個全稱式的字眼,學生在議場召開「人民會議」,陳為廷宣稱:「我們才是這個島嶼的主人!」林飛帆高呼:「馬總統,請你接受人民指揮。」在學運場上,群眾可以把「人民」喊得那麼神聖,指揮者可以把自己膨脹成人民的化身,卻同時又把經選舉產生的國家元首和代議士踩在腳下;這一幕,是矛盾,也是反諷,更是民主的荒謬。
這次學運歷經三次分裂:第一次,是鷹派與鴿派的路線之爭,結果產生了攻占行政院的暴衝事件;第二次,是菁英與賤民的階級之爭,因此有了「賤民解放區」的論壇設置;第三次,則是撤離議場與否的意見分歧,所以才會有「遍地開花」的妥協。這些歧見與爭執,未必全是壞事,至少促使學運核心成員反省組織及溝通的方式。而從外界看來,這也是學運光環殞落的必然過程,運動畢竟只是社會動員的暫時形式,而不是常態;於是,僅僅三週也夠讓神聖、銳氣逼人的學運圖窮匕現了。
對這次學運的組織、動員、宣傳和秩序,我們深感佩服,年輕的一代充分運用了他們的優勢。但對於這次學運的占領手段、霸道的論述方式、對異議者的一味否定,則讓人難以苟同。尤其,學運領袖一味醜化行政部門簽訂服貿協議的用心,對於朝野立委不認真審議的作為卻不以為意,而私下又和某些「黑手」進行交易,這恐怕是此次學運最大的盲點與敗筆。
這三周的運動對學生是一場試煉,我們期待,走出議場能使他們變得更成熟,切勿複製自己聲言不齒的政治伎倆,更勿變成自己批評對象的翻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