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的美食漫畫，其實素材不算太繁多，且大半著重在食材，日本人對於食材的著迷，從「料理東西軍」便可領受。四面環海，魚蟹海產就地取材；地形破碎，山珍物產的多樣是自然而然；處於文化接壤之處，中國韓國的陶藝也早早被吸納而自成一家；做人定睛，無論賣魚的還是釀酒，脾氣比天還大。不管是那一部美食漫畫，都是看這些的元素的交互作用。早前的料理漫畫，常只是拿著食材鍋鏟格鬥拼搏，讀者如我，初涉和食，只覺得新鮮感處處，時日一久，看多了刀工驚人食材學問大，再加油添醋也是無味。後來漸漸開始有深刻的作品出來，比如「夏子的酒」就是一例。我所謂深刻，是開始看到人性面的摹畫與文化之於人的影響，而「料理仙姬」則是在趣味和深刻間取其中道。

外行人看「料理仙姬」，畫風華麗、人物活躍、故事輕鬆，加上菊地正太一向對男性讀者友好，「讀者服務」的畫面很不少。但你若仔細看，會發現菊地正太頗擅長畫面的構成，透視線的使用很多，構圖老練；同時作者故意以浮世繪的元素入畫，故事雖然發生在現代，主角們的服裝卻都是「古裝」，大量的和服、懷石元素、江戶風格、各式日式繪染與圖形，在我腦中形成一種遠近不分、奇異奇幻的歡愉。

回頭看吃的部份，女主角阿仙承接家業「一升庵」，一升庵以精緻江戶懷石料理著稱，既是懷石，食材當然不馬虎，不過不像將太還要自己走南闖北找材料，阿仙是商業街和市場的超級明星，人人都挺她，所以材料都不是難事；除了食材以外，食器、擺設、茶道、日本酒，懷石的縝密而柔中帶剛，說不出是什麼道理卻又處處硬道理，這對我實在吸引。以前看日本的「開運鑑定團」，節目中講到的「古伊萬里」、「織部」等食皿、器具、布帛等，在這部漫畫裡都變得平易近人，甚至親切。

再者，阿仙雖然手藝拔群，眼光獨到，但她沒有很多自詡名廚或是食家的討厭「窮酸氣」，我對這三字的解釋是：見不得其他人的創藝呈現，開口閉口正統，眼睛嘴巴和意見都是某位大師或是名人的COPY，沒有自己。菊地正太不知是本身個性如此還是故意，許多章節裡都一再強調「自得其樂」、「欣賞」這些事，還明著暗著嘲諷了某些人曲解了又自鳴得意的「正統」。看來日本和台灣一樣，拿著「正統」的雞毛當令箭硬要把所有東西都分個高低不罷休的人著實不少，懂得自己真正的喜愛，同時欣賞別人的喜愛，明白「正統」只不過是多數意見的人不多。阿仙迷迷糊糊，迷糊的人活得更深迷，計較小氣的人活不出這種灑脫，不過迷糊不是日本的民族性，日本文化的一絲不苟反而因為阿仙的迷糊而跳高出位。

濃濃的禪味在漫畫裡人物交錯中迴盪，彷彿可以磨擦到古伊萬里盤邊的粗糙、嗅到利尻的海洋生氣、咬到蘿蔔的清脆爽利、還是一缽煮章魚？一碗捂著板前心意的親子蓋飯？八重山的金絲和泡盛共譜沖繩的熱烈？備前或是信樂？有「線條」的生魚片？上樑時木匠唱的「木遣歌」，一字一句，唱進心裡的體會。好多好多的熱情，慢慢漫漫，在許多虔心的程序中，揉進食物裡，燒進陶土裡，縫進絲綢裡，畫進漫畫裡。於是我們可以讀到那份虔心，以及虔心煥發出的珍惜。

pictures by 菊池正太/台灣東販

--Patric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