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在這個世界上，各形各色的人當中，我最佩服的一種人，是那種喜怒哀樂不形於色，沉穩內斂，一切都在他掌控中，按著他自己節奏做事的人。以刺客來講，大概就是荊軻。所以他被選上刺秦王。

　　我為何會佩服？因為我辦不到。我要是真緊張，我會全身發抖，而我要是真動怒，會臉紅脖子粗。聽說高漸離就是這樣的人。他只是膽子大，年紀輕輕就殺了人，但在秦王面前，一想到待會兒就要動手殺他，緊張得全身發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秦王也許那個時候就已經起疑，荊軻才沒能一刀刺中他。

　　另外一種人，也是我一直很喜歡的，而且是我長久以來學習的目標，那就是機智反應快的人。提一個時代差不多的，大概就是晏嬰了。

　　翻開戰國策，世說新語等等，其實歷史上這樣的人物很多，他們當時的反應雖然是千百年前的事了，但在現今工商忙碌的多元社會裡，還是有很多可以運用的時機。對一個像我這樣愛說話，又愛跟人爭辯的人來說，這些古人的言行紀錄簡直是寶藏。所以我也愛聽相聲，有幾個段子，我可以從頭背到尾。

　　後來我也發現自己的臨場反應有相當的進步。記得我去應徵一個新工作，新老闆與我前經理因為業務往來，也剛好認識。一面試完，他就出現在我面前。他是來替我說話的，講一些我的優點之類的。其中他就特別提到，我的反應很快。

　　有時候反應快也與推理邏輯能力有關，推理邏輯能力又與寫小說有些關係。上班後有一回老闆娘不知跟誰講些什麼，我從外頭進來，十句話只聽到最後一句，老闆娘才開口要問我的意見，我便馬上說出我的看法。

　　「你怎麼知道我們剛才在講什麼？」老闆娘吃驚地看著我。

　　「你剛剛說了什麼什麼，一定就是這樣子，妳才會這樣說的啊？」

　　「難怪你以前的經理說你反應好……」

　　我那時才真的體認到我的反應，好像真的還不錯。

　　我第一個工作是在百貨公司當樓管。那時管的是一樓，化妝品、女鞋皮件、飾品珠寶，每天要應付一大堆女人。女鞋區的專櫃小姐愛捉弄我，有一回看我走得匆促，其中有人喊住我，道：「喂，組長，你的錢掉了！」

　　這是個老把戲。我看也不看，想也不想，說道：「幫我撿起來，分妳一半！」

　　像這樣的小事很多，也記不得那麼許多。不過有一次的反應，我自己都覺得得意。那是後來在進口皮鞋公司上班，有一回在高島屋百貨特賣，人手不夠，我便自己去站櫃。

　　因為賣的是女鞋，所以招呼的都是女顧客。有兩位年紀大概二十左右的女孩子靠櫃來買鞋子，進口鞋比較貴，打完折還要一千八百多，陪買的那位小姐便跟我殺價。

　　公司給我的權力雖然可以多打一個折數，但濫降價的結果，生意只有越來越難做。談到最後，我只願意去掉尾數，因為我知道，他們一定會買，只是想隨口吃我豆腐而已。

　　「那請妳們稍等一下，我到我們一樓的專櫃去，幫妳把涼鞋的扣帶多打一個洞。就在一樓而已，我馬上回來。」

　　試穿的結果是鞋子有點大。但拍賣貨都是庫存品，尺碼多半不齊。涼鞋還好，帶子上多打個洞，就能穿了。效果有點像褲子雖然大了一點，但是腰帶多向裡面打個洞，還是可以繫緊褲頭一樣。

　　我辦好事情立刻回到櫃子上，那兩位小姐卻不見了。但因為已經先結了帳，我也不擔心。不久兩位小姐珊珊來遲。

　　「先生……」陪買的那位小姐道：「你看，都是你害得啦，你叫我們等你，結果我們逛到隔壁的襪子櫃，又多花了三百塊買襪子。不管啦，這三百塊你要幫我們出啦！」兩人面帶微笑，當然是故意調侃我的。

　　我只把她們的鞋子裝袋好，雙手奉上，同時說道：「小姐，我給妳們一個建議，下次妳們應該先去買襪子，然後再來看鞋子。這樣的話，妳們就可以向賣襪子的要求替妳們付這一千八百塊的鞋子了。」

　　兩人大笑，只差沒有當場約我看午夜場電影。

　　另外我還有一次得意之作。

　　因為某種關係，我曾認識一個很年輕的小女孩。當時我已出社會，二十三四歲了，她卻還在唸高職。我知道她喜歡我，人也相當可愛，而我也沒有女朋友，可是我就是覺得這樣不太好，卻又不好直接拒絕，只能想盡辦法不讓她陷得太深。例如我生日她送我一大束她用彩色描圖紙所紮的花，很漂亮，但我卻只能說我比較喜歡鮮花。

　　「可是鮮花會凋謝，紙花可以維持很久。」

　　「不會凋謝的花就不叫花了，而且……」我開始編理由：「沒聽過嗎？天若有情天亦老，就是說沒感情的東西才永遠不會凋謝。花雖然謝了，它卻轉而開在我的心底。紙花擺久了，會舊會髒，又不能洗，到最後還不是要丟掉。」

　　諸如此類的談話，常在我們之間出現。

　　有一回她打電話給我，講了很久，好幾個鐘頭，一直沒法子打住。因為我只要一想要結束話題，她就會說：「我知道，你就是不想跟我講話。」以退為進，一直奏效。

　　可是這一天她也沒詞了，說到最後，忽然說道：「我說個謎語給你猜，好不好？」

　　「嗯，好啊。」

　　「羊來了。猜一種水果。」

　　我想了一下：「猜不到。」

　　「羊來了，是草莓（草沒）！」她笑了一下，續道：「那狼來了呢？也是猜一種水果。你要從剛剛的方向去想。」

　　「我還是不知道。」

　　「狼來了，就是楊桃（羊逃）啊……你都沒認真猜。」

　　我在她的印象中，是聰明絕頂的。

　　「誰說的？那我說一個給妳猜……妳來了。猜一種水果。」

　　「妳……妳來了？」

　　「對啊，就是妳來了。」

　　「……我猜不到。」

　　「櫻桃。」

　　「為什麼是櫻桃？」

　　「因為妳來了，我就逃了（英逃）！」

　　「為什麼我來了，你就要逃？」她的聲音有點落寞。

　　「因為……」我的強迫症發作：「沒什麼因為，我只是照著這個謎語的模式，忽然想到的。」

　　「你真的很厲害耶……」她的聲音恢復了光采。

　　我是白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