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仲爭議大。

孔子曾批評管仲不知禮，說他「器小哉」。而後，不僅直腸子的子路看他不慣，即便滿腹韜略如子貢，也懷疑管仲之操守，認為他不能盡忠，未能守節，「桓公殺公子糾，不能死，又相之」。結果，在一片罵聲中，孔子反倒勒馬回身，高分貝替管仲辯護，「管仲相桓公，霸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賜。」最關鍵，最令孔子一念耿耿的，是後頭的，「微管仲，吾其被髮左衽矣！」

被髮左衽？

大漢沙文主義？

非也。

被髮左衽，外表看，只是習俗差異。

本來，時空有異，習俗自然不同；固不應厚此薄彼，亦不該妄自尊大。但雖說如此，習俗卻仍良窳有別；固有良風美俗，亦有陋風鄙俗。其中優劣，仍須明辨。

被髮左衽，是文明之辨。

孔子一生耿耿，就是這個明辨。辨得清，說得明，則世界清平，乾坤朗朗；辨不清，說不明，那麼，天地閉，賢人隱。台灣這十幾年來，鬱悶虛無之氣充斥，不正因什麼都辨不清也都說不明了嗎？

世間之事，有其相對，更有其絕對。萬物固然多元，卻仍應與一元並舉；若執著於相對，那是不知文明為何物。人事器物，文明與否，皆有其判準；程度高低，也位階歷然。

譬如，衣裳。今人衣裳，已遭西方統一；兩岸中國人，都匍匐在西方帝國主義下，成了一個沒有自家衣冠之民族。不管是「正式」服裝，抑或尋常衣飾，尤其女性，較諸傳統漢服或是日本和服，都既窄隘，又誇張，絲毫無有東方女性的溫婉蘊藉，也談不上任何文明之美。近來，受西方擺布的流行服飾，又日益粗惡；大家衣物越來越多，穿著卻日顯無明。要不，墊肩挺胸；要不，衣不蔽體；要不，平庸到毫無美感；不然，就只剩標新立異了。

論標新立異，全球首推「女神卡卡」。上回卡卡抵台，來前走後，盡成旋風，霎時席捲全島。連馬總統都感嘆，新聞版面已盡為所占。於是，報紙中，盡是卡卡的光怪陸離；電視上，遍是卡卡之奇裝異服。年輕人學她標新立異，甚至穿起她最驚世駭俗的新鮮牛肉裝，搔首弄姿，也盡成時髦。

台灣媒體，向來自詡「多元」，但這回的「卡卡熱」，卻幾乎成了一言堂。除了推波助瀾之喧譁外，真正的質疑批評，幾無可聞。即使那些媒體的文化評論者，也一面倒地故作客觀大談卡卡「成功之道」。老實說，卡卡事小，文明潰決事大；一個歌手的搔首弄姿不足為道，但一群文化人的媚俗墮落卻茲事體大。島上淪喪至此，我不禁感慨，想起顧炎武所說的「亡天下」。我可以想像，也能體會，島內有多少耿介之士，有話要說，如鯁在喉，卻終無發聲管道；他們心中，會是多麼悲痛！我也更能體會，當初孔子為管仲力排眾議，高聲喝道，「微管仲，吾其被髮左衽矣！」那時，他已想得多深，又是，看得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