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盡然。」

　　「會很討厭嗎？」

　　「剛開始會，現在我無法討厭，我也不懂原因，是無奈還是放棄。」

　　是眼睛的問題……他剛剛發動邪眼，看穿這些年輕女孩的身體，也看到這些身體一樁樁醜陋作為……

　　有位鴇母嘴臉的中年婦女，灰白的頭髮挽著緊繃的髻，臉皮並非鬆垮而形成皺紋，而是往內凹陷進去的刻痕。她在一間只有桌椅的暗室接見客人來訪。當客人出示委託證明，婦人便從紙門後帶出一尊等高的人偶，委託證明上附有一張符咒，讓那人偶成了客人的新娘而活起來，少女跟著客人回家，聽從一切命令，她們是人類理想的外表，要是客人主觀認為女人越推拒、越想要，少女便做出抵抗的姿勢，客人渾然不覺人偶已經洞悉他們的想法，還對能夠凌駕這副美麗軀體而自滿得意。

　　重華用溫泉水潑了潑臉。但是洗不去盤據背後的恐懼感。那像在深夜的房間內，只有獨自一人的小孩子，怕黑和突如其來的聲響，對門「吱呀」的推開而驚心膽跳，不敢一人回頭，背後紮滿了刺。如百蟻騷刮腦髓，如蠕蟲探鑽肌肉，那每一條拉扯的鎖鍊與飄盪的繃帶，窺視的視線令他不安！他的背脊就像硬生被烙上一道傷痕，是一對翅膀被砍斷的傷痕，又冰又痛。

　　突然間，他的背被摟著，貼近一個溫熱的軀體。

　　白雉的聲音像搖籃曲一樣在重華腦中出現，如同呢喃的禱告把恐懼止息。雖然他不懂其意義。但是白雉的言語有一種神奇的力量，溫柔的宣告著，傷痕能治癒，砍斷背後的懼怕和每一個想要啃食他的鬼怪，破開背脊而生的白色骨架結滿羽毛，先聳立的生長又往兩旁攤開，超過龐大的軀體向外延展出去。

　　這次，當白雉在溫泉中貼近他的身體，他沒有拒絕。

　　夜晚的星辰也靜悄無語，安眠守護在被窩裡。

◆ ＊  ◆

　　隔天清晨破曉，重華就醒了，他拉開拉門，山林裡的清新空氣傳來鼻間，不參雜柏油和人的汗味，庭院裡草葉上露珠垂落，晶瑩可愛。孔雀靠著柱子坐在廊板上，身上的衣服都濕了，髮梢沾著露水浸蓋一層。

　　「玩到什麼時候才回來？」重華雙手插在浴衣寬大的袖子裡問。

　　「我最討厭早晨，總是提醒新的一天的開始，我討厭那種事不管己的偽善明亮。」

　　「真不巧，我『真名』的姓氏是由『晨曦』演變而來的。」真名是除魔師歷經轉世卻還保留的靈魂的依據，用名字代表了法力的根源不會消失。重華沒有提起他的真名為何。

　　「你聽過一個傳說嗎？如果人類殺了一千個魔族，自己也會變成魔族，那為什麼我殺了一千個人類，卻沒有變成人類呢？」

 在那裡，彷彿是一個小男孩躲避在樹林中，靠著樹幹露出一雙怨恨的眼睛，毫無焦距看著眼前的人類，模糊了視線，因為嫉妒人類豐收的喜樂，他卻只能躲在暗處窺視，所以張開血盆大口咬斷人類的脖子，小男孩站在滿是血色的土地上，只能用流下的眼淚洗淨臉上的血污……他的邪眼又「自動」窺視人家了……但是他不明白異象的涵意。

　　重華沈默一會兒才回答：「如果傳說是真的，那我早就變成魔族了……」

　　重華的記憶片段裡，他不斷的死、不斷的生，不斷痛苦的記憶重複——你這個怪物——他的母親總是這樣對他說，並且舉起手，對那個傷痕累累的孩子施暴……背光下的他看不見未來，強迫記憶終止！

　　「抱歉，我不是故意要讓你心情不好的。」孔雀看著庭園的溫泉池。

　　兩人從頭到尾的眼神都沒有相交過。

　　「和你沒關係，我只是在想事情……」

　　「想到什麼？」孔雀銳利的視線往他射過來，重華下意識迴避。彷彿每一個孩子都在問為什麼要生下我？每張嘴都要一個答案，包括自己。

　　「沒什麼……」重華挨著紙門，站立不動。他沒有辦法回答一雙又一雙眼睛。

　　白雉說的對，他只是殺人兇手！而他繼續重蹈覆轍，在殺自己的靈魂！

　　——救我……

　　重華突然間聽到水花聲，他猛然回頭一看；孔雀抬頭挺胸的在溫泉池中站著，他雙手插腰正對重華，並且大聲宣告：「好！今天也要精神滿滿的把妹和協助愛鬧彆扭的重華大人除魔淨靈！哇哈哈哈——」煙霧中還是可以清楚看見孔雀姣好的身材，每一吋肌肉與下身的……果然精神飽滿！

　　「你不會遮一下啊！」重華大聲咆哮地罵，吵醒室內還在睡的直岐和白雉……

◆ ＊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