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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06/20 14:53:54瀏覽892｜回應0｜推薦3 | |
| 〈閒談紅樓夢的清客〉 台南一中 張力中
清客是中國古代在富貴場中幫閒湊趣的知識分子。舊時讀書人，因時運不濟，為稻梁謀以謀生，寄食到權貴人家門下。有些清客才華豐瞻，能為主人出謀劃策。但是，有些則人窮志短，伴著主子鞍前馬後，只圖餬口。例如，在小說《紅樓夢》裡，賈政出場時，身旁往往就有一群清客跟隨。 一、清客的緣由與發展 清客的前身應該是源於春秋戰國時代的門下食客。東周養客之風盛行，諸侯國的權臣、公子畜養著大批門客，這些人平日替主子策畫計謀，錦上添花；如遇緊急狀況時，大部份人能閃則閃，分飛星散。例如，《史記・廉頗列傳》就紀錄：「廉頗之免長平歸也，失勢之時，故客盡去。及復用為將，客又復至。廉頗曰：『客退矣！』客曰：『吁！君何見之晚也？夫天下以市道交，君有勢，我則從君，君無勢則去，此固其理也，有何怨乎？』」沒有錯！以勢交者，勢傾則絕；以利交者，利窮則散。清客和主子若彼此關係建立在利益上，當然，情況變了，也會以利益之故而恩斷情絕。 另外，在清朝小說《豆棚閒話》裡，記載清客 (賈)敬山說道：「吹簫唱曲，幫襯行中，別的也沒相干。想道當初只有個伍子胥吹簫乞食於吳市，……是我輩開山始祖，我哩飲水不要忘了源頭。」賈敬山之言是否符合史實、此處姑且不論，但是，以上文辭卻是可以佐證：有些人將伍子胥當作是清客始祖。 坦白說，門客的日子並不好過，察顏觀色，恭順逢迎，口是心非，拍馬獻媚，都是戕害本心，扭曲人性。大致上，文士階層不窮也不賤，但是，時運遭逢大異，有人科舉高中，鯉躍龍門；有人則屢試不第，落魄潦倒。為求出路，這等人就得自謀生計，通常是去做幕僚或是當塾師。做幕僚需要專業知識和八面玲瓏的應變能力，尋常人當不來，當西席待遇低，並且沒有飛黃騰達的前途。有些文人，幕僚做不得，教導孺子也不屑做，只想混碗飯吃，或是攀點社會關係，那就只好到有錢有勢人家幫襯。門客如成了幕僚、塾師也還好，若不濟事，恐怕就要淪落成騙吃混喝的幫閒相公，受人白眼。 歷史上，最成功的的清客幫閒，恐怕是宋代因會踢球而發跡的高俅了，懂得蹴鞠的高俅受哲宗皇帝之弟端王賞識。《水滸傳》第2回就說高俅會「吹彈歌舞，刺槍使棒，相撲玩耍，亦胡亂學詩書詞賦，若論仁義禮智，信行忠良，卻是不會，只在東京城裡城外幫閒。因幫了一個生鐵王員外兒子使錢，每日三瓦兩舍(﹡宋代妓院之稱)，風花雪月……」這一段描寫，就把幫閒的技藝和弄錢手段都說清了。 又，在清代小說《平鬼傳》裡，作者雲中道人以鬼喻人，譏嘲有位叫作「下作鬼」的清客，文章如此寫道：「這下作鬼原是湯裱褙的徒弟，……湯裱褙雖死，下作鬼不忘他的恩情。請了一位丹青，將湯裱褙的像貌畫了一副影，又寫了一個牌位，上題著『先師裱褙湯公之神主』。旁寫孝徒下作鬼奉祀。」從情節看，似乎在清代時，清客這「行業」已經有了些許傳承規矩。 二、大觀園的清客面貌 《紅樓夢》第8回裡，「門下清客相公詹光、單聘仁二人走來。一見了寶玉，便都笑著趕上來，一個抱住腰，一個攜著手，都道：『我的菩薩哥兒！我說作了好夢呢，好容易得遇見了你。』說著，請了安，又問好，嘮叨半日，方才走開。」賈寶玉只是個不經世事的富家公子，詹光、單聘仁兩人見了他，卻激動萬分，又是請安，又是問好，極盡奉承拍馬的醜態。 曹雪芹將賈府的清客相公，喚名「詹光（諧音〔沾光〕）」「單聘人（諧音〔善騙人〕）」，乃至於後來的「卜固修（諧音〔不顧羞〕）」、「胡斯來（寓意〔胡來一氣〕）」、「程日興（寓意〔成日興風作浪〕）」、「王作梅（諧音〔妄作媒〕）」「吳興登（諧音〔無星戥〕，寓意〔沒標準〕）」等，顯然，作者曹雪芹瞧不起清客。他隨手拈來，給這群清客取的雙關名號，都蘊藏著深意。仔細揣想，這些稱呼相當嘲諷，充滿刻薄的貶意，為什麼這樣做呢？也許是曹氏被抄家而衰敗時，「樹倒猴猻散」，清客聚散無情的行為讓曹雪芹心生不滿，因而吐露鄙夷言辭。 且看「沾光」二字，曹雪芹點出清客追隨主子的本意。清客依附豪門，涎著臉巴結諂媚，以閒情逸趣取悅主子，藉機混些吃喝，撈些銀兩，就是為了能沾上的光彩，謀得衣食無缺。「善騙人」之名則是諷刺清客巧舌如簧，阿腴奉承。清客要察言觀色，憑主人好惡喜怒見風使舵。俗話說，「吃人嘴軟，拿人手短。」既然為了「五斗米」，只好舔痔折腰。如果說「沾光」是目的，「善騙人」是手段，那麼「胡斯來（寓意胡來一氣）」「程日興（寓意成天興風作浪）」、「不顧羞」就是賈府清客們的評價了。成天搧風點火，胡亂惹事，誰也顧不上羞恥。 在《紅樓夢》中，清客相公們看中賈府的人脈，在賈府，他們阿諛奉承，好話說盡，到外面，則狐假虎威，包攬訟詞，訛人錢財。例如，清客程日興參與興建大觀園的工程，從中生財。他也是個古董商，當呆霸王薛蟠過生日時，程日興為了討好，特別備辦了四種珍貴食物作為禮物。 身為古董商，不僅要鑑定古玩真偽，更要結交權貴子弟及文人雅士。手頭如有新品，可以推薦給世家子弟，也可以仲介書畫寶物，尋找買家。總而言之，程日興結交賈府，圖的是賈府人脈，以便從中牟利。所以，當賈府被查抄，元氣大損，自顧不暇之時，清客各謀生路，陸陸續續棄離賈府而去，也就不足為奇了。 三、清客是供人取笑 《紅樓夢》第40回中，鴛鴦說：「天天咱們說，外頭老爺們吃酒吃飯，都有個湊趣的，拿他取笑兒。咱們今兒也得了一個女清客了。」其實，清客又叫做「篾片」。「篾片」一般指低層次的清客，老爺吃喝時，他們插科打諢，帶動歡樂氣氛，老爺幹些不光彩醜事時，他們牽線拉皮條。 話說王熙鳳存心戲耍，先把菊花亂插在劉姥姥頭上，在狗仗人勢下，輕蔑待客，鴛鴦這丫頭也作弄起劉姥姥。言語間，鴛鴦也透顯了一般人對清客的評價，〜可以「拿他取笑」。可見，連底下的婢女也瞧不起清客，膽敢橫加嘲諷。 關於清客，梁章鉅《歸田瑣記》說：「都下清客最多，然亦須才品稍兼者方能自立。有編為十字令者曰：一筆好字，二等才情，三斤酒量，四季衣服，五子圍棋，六齣崑曲，七字歪詩，八張馬釣，九品頭銜，十分和氣。」另外，陳森《品花寶鑑》也借孫仲雨之口說：「有十樣要訣：一團和氣，二等才情，三斤酒量，四季衣服，五聲音律，六品官銜，七言詩句，八面張羅，九流通透，十分應酬。還要考過童生，略會斯文些，是半通，會足恭、巴結。」顯然，清客要有幾分聰明，彼等的主要功能就是湊趣幫閒，若才質鄙陋，或墮落而為虎作倀，或充當柔媚下作的小丑，惹人譏訕。 深入點說，清客也有解紛排難的功能，偶爾充當各方下台階的替死鬼。且看《紅樓夢》第33回，話說賈寶玉在外流蕩優伶，在家荒疏學業，淫辱母婢，其父賈政下令怒喝：「堵起嘴來，著實打死！」小廝們不敢違拗，只得將寶玉按在凳上，舉起大板，打了十來下。賈政嫌責罰打輕了，一腳踢開掌板的奴才，自己奪過棍棒，咬牙狠命打兒子了三四十下。這時候，曹雪芹寫著：「眾門客見打得不祥了，忙上來奪勸。」清客想做息事公親。不料，賈政不聽，還罵道：「你們問問他幹的勾當，可饒？不可饒？素日皆是你們這些人把他釀壞了，到這步田地，還來解勸！」真倒楣，一有禍事，清客反成了主子遷怒的出氣筒；不過，請放心，清客能唾面自乾，馬上又嘻皮笑臉服侍左右。 套句杜甫的詩：「朝扣富兒門，暮隨肥馬塵。」豪門巨室舉辦聚會時，文人做詩文慶賀，演奏樂器助興，插科打諢，捧場逗哏，這些都是清客的工作。跟前隨後，清客看似顯赫，但若追根究柢，一切也都只是仰人鼻息，他們在王公眼下，十足的玩物而已。 四、清客得有本事 清客也不是誰想做就能做的，魯迅曾說：「清客，還要有清客的本領，雖然是有骨氣者不屑為，卻又非搭空架者所能企及。」清客得有才，詩文酒茶，琴棋書畫，甚至麻將唱歌都得具備，至少略備。然而，要成為一流的清客，還需具備兩個條件，一是要像蚯蚓一樣：殺之無血，剮之無肉，要長就長，要短就短。似硬似軟，能伸能屈。二是要彎得下身子、丟得開面子，不怕低三下四、委曲作賤。而在《紅樓夢》中，第17回「大觀園試才題對額」，78回「老學士閒征姽嫿詞」，清客集體出場弄醜，曹雪芹也極力舖寫。 在《紅樓夢》第17回，賈政帶著眾清客遊賞大觀園，也帶上兒子寶玉，並詢問兒子該如何為園中景緻命名，眾清客心知衣食父母要試探賈寶玉的功課才思，他們便自動降級為跑龍套。每次寶玉題詠前，清客故意將「疊翠」、「錦嶂」、「賽香爐」、「小終南」之類的俗套來敷衍，待少爺寶玉擬出更好的題辭，他們才假意恍然大悟的叫好。作踐使詐，以自身的俗氣疏淺，烘托紈絝子弟寶玉的聰明出眾。曹雪芹將清客虛偽又卑微，硬撐著文人面子，又無法保全風骨的尷尬形象，寫得很生動。由於賈政擔任過三年學政，有些清客可能跟著他到學政衙門裡充當過幕僚。幕賓與清客本來無明確界線，若支薪，就是幕賓，不支薪，就是清客。 第78回裡，清客們不摻和，只負責誇好，但是，也不能只一味捧場，還要說出好在何處。賈寶玉寫出首句詩，賈政嫌粗鄙，清客卻說：「要這樣方古，究竟不粗。」寶玉寫完前四句，清客奉承說：「第三句便古樸老健，極妙。這四句平敘出，也最得體。」賈寶玉又寫兩句，他們叫妙：「好個『不見塵沙起』！又承一句『俏影紅燈里』，用字用句皆入神化了。」寶玉再寫兩句，清客們點頭如搗蒜：「一發畫出來了，當日敢是寶公也在座，見其嬌且聞其香否？不然，何體貼至此？」賈寶玉又寫一句，幫閒的他們依然擊節誇讚：「轉『絛』，『蕭』韻更妙，這才流利飄蕩。而且這一句也綺靡秀媚的妙。」賈寶玉再往下寫，清客的更是讚不絕口，評語則有——「好個『走』字，便見得高低了。且通句轉的也不板。」「妙極，妙極！布置、敘事、詞藻，無不盡美。」「鋪敘得委婉。」待賈寶玉寫完，他們依然拍案叫絕，賓主皆樂。 其實，清客也要有裝傻的本事，耐得住羞。例如，《金瓶梅》中的應伯爵，就是這種人物。應伯爵，「硬白嚼」也；既為西門慶招攬說事，充當尋花問柳的中間人，又為賺吃騙喝。有次應伯爵去西門慶家，西門慶問：「你吃了飯不曾？」伯爵因說道：「哥，你試猜。」西門慶答：「你敢是吃過了？」應伯爵掩口道：「這等猜不著。」西門慶笑罵：「怪狗才，不吃便說不曾吃，有這等張致的？」故事標的人物應伯爵臉皮比城牆厚，他跳梁不文的神態，蘭陵笑笑生描摹得也活靈活現。 五、清客是潤滑劑，也是濁物 熙熙攘攘，皆為利來利往，靠向特權，如俳優般幫閒，伺機分一杯羹，儘管令人不齒，卻也不能苛責。《紅樓夢》中，清客討好老爺和少爺，除了各投所好，哄他們高興，清客還需要和稀泥，那就是在恨鐵不成鋼的老爺與頑劣不堪的少爺之間，調和緊張。怎麼調和呢？首先的原則是儘量避免這爺兒倆碰面，幫著少爺能躲著就躲著，能閃著就閃著。如此，提早傳遞情報就很重要。第8回時，寶玉想探視寶釵時，又怕碰上父親賈政。詹光和單聘仁兩個清客通風報訊說：「老爺在書房裡歇午覺呢，不妨事的。」 第9回時，賈政正在書房中與相公清客們閑話，寶玉忽然進來請安，說要去上學。賈政冷笑道：「你如果再提『上學』兩字，連我也羞死了。依我的話，你竟玩你的去是正理。仔細站髒了我這地，靠髒了我這門！」賈政似乎不通氣，板起臉來就對兒子開訓，眾清客相公們都起身打圓場，緩頰道：「老世翁何必如此！」清客還寬解說寶玉三二年就可顯身成名。況且，已近用飯時刻，不愉快的父子對話該就此打住。不多時，便有兩個年老清客攜了寶玉的手走出屋外，化解不愉快的僵局。 清客形形色色，三六九等貨色皆有。靠巧言立身的是清客，「幫閒」的戲精就等而下之了，不入流者，則被鄙稱為「篾片」。他們往往是無賴子，雖有些吹拉彈唱、鬥雞走狗的才藝，但卻不以此掙錢，而是極力誘導富家子弟去娛樂場所尋歡，盲目消費。主子破財招災，幫襯者則好從中漁利，所以，清客往往遭人唾棄。 描寫世情的《儒林外史》，第22回中出場的牛玉圃就是職業清客，不客氣說，他就是「篾片」。這位人兄性格特點是臉皮厚、架子大，一登場，就對船家吆喝，聲稱要到揚州鹽政衙門公幹，如果誰侍候敢怠慢，他就要給江都縣令遞帖子，抓人入牢。牛玉圃懷著坑蒙拐騙的心思，吹噓自己認識官老爺，也熟悉許多有錢財主，更誇耀曾在九門提督家裡被奉為上賓。說真的，有頭有臉的人根本不知道牛玉圃這號人物，而他去揚州，不過是去暴發的鹽商家裡打秋風。 清客投身於達官貴人門下，專門調侃談笑，湊趣取樂，為主人排憂解悶，並且要憑藉機智，為主人打圓場。清客雖有清名，但大多是追逐名利的濁物。他們大吹法螺，猶如現代遊說公司的公關經紀，不僅需要手段和名氣，更要能攀援鑽營，拉攏權貴。只要主子高興，交辦幾件買賣，清客就發大財了。舉個《儒林外史》中的例證，鹽商萬雪齋的小妾病了，需要一味雪蛤蟆入藥，因為在揚州買不到，就請託牛玉圃到外地購買。萬老闆出手闊綽，交下三百兩銀子，然而，一味藥耗費不了如此鉅資，事情結束後，剩下的銀兩呢？自然就是牛玉圃跑馬的油水費了。 六、結語 得意時共享榮華，沾光啄食，大限來到，分道揚鑣。清客與主子並無恩義，只有相互利用。劉姥姥進榮國府，不是走親戚，聯絡感情，而是轉彎抹角的告貸討錢，而且也不償還。如果年歲還是不好，劉姥姥會繼續的向榮國府要求資助，賈府借給劉姥姥的銀子就一再打水漂。 因此，劉姥姥再次入府，還接受賈母留宿並邀宴，奴婢猜姥姥將要撈走太多好處。想當然耳！也將她當成不入流的蔑片。所以說，《紅樓夢》的鴛鴦說：「咱們今兒也得了一個女清客了。」這是嘲笑，可不是高高興興的歡迎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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