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的鄰居，偷偷幫他們家取綽號 ─ 半調子。他們家姓巫，巫家人個個眉善目秀，不然，本想叫他們 ─巫婆家。巫媽媽，據說是大學教授，長得漂亮，身材窈窕修長，皮膚有巧克力般的顏色，嗓門卻大得離譜，她心地善良，說話很快，講到委屈處，涔涔而下的淚珠與她說話的速度一樣快；巫爸爸，應該也是老師，皮膚慘白，近視眼鏡片後有雙精靈的眼睛，聲音竟然輕柔地宛若縫針掉落地面，可怖的是他有著急驚風的性格，他會在巷口老鄉見老鄉般的熱情又大聲地招呼著鄰居，我在家裡都可以輕易地遙遙「相聽」；巫爸爸看起來好像跟每家鄰居都熱絡熟悉，只是，那次他猛然地衝撞向前去和隔壁王伯伯招呼時，急驚風似的掃過的風尾大到可以把我「劃」倒在地還渾然不知，從此以後，我深深懷疑他的熱情只針對著某些人？我也懷疑，他的情緒是半調子，因為我瞥見他在打完招呼，轉過身去的表情，竟是冷淡不帶一絲笑容。

巫家的三千金，可要好好介紹一番，在我們的社區裡，最風光、最引人側目的女生就屬巫家三姊妹。

巫家大姐人美，真的是人也美，行為舉止更像大姐。從小循規蹈矩，讀書、再讀書，畢業，工作，一切如意，時間到，嫁人生女，一切順心，與父母心目中、旁人眼中的乖乖牌形象，完全吻合，無可挑剔。最教我母親欽羨的，甚至經常拿她的「所作所為」標榜在我們家規裡，讓我們家的孩子，對人美大姐又氣又愛。每回見面，她總是笑臉嘻嘻，抱著孩子、或是跟著夫婿忙進忙出的。根據我母親的說法：「人家會讀書，又會找工作，連老公都跟得好…」人真的美的大姐，有兩個女兒，我母親會在背後很可惜的口氣嘆著說：「爸媽都這樣漂亮，怎就生兩個這樣『不美』的小孩…」

巫家二姐永美，白嫩嫩的皮膚，身材高挑，笑臉盈人，才是巫家的大美人。直到成年都一直順遂，青梅竹馬的男友相交多年，長輩們愛戲稱詢問：「幾時請我們吃喜糖呀？」她低著頭帶著兩片粉紅雲片輕黏在臉頰快步地跑開模樣，惹得媽媽們哈哈大笑。只是，所有人都沒料到，二姐竟然一夕之間拋棄了原男友，跟著新結識的男人連夜私奔，再也沒有回來過。母親多年以後還會似懷念又感慨地說：「…怎會這樣狠心，說變就變，讓好好一個男孩子就這樣沒了，可惜哪…」據說，被拋棄的男生，受不了打擊先失了心瘋，後來撞火車自殺身亡。

巫家小妹志美，從小就是小心翼翼性格，聽說巫爸爸原是期盼第三胎是男生，沒料到一生下來又是女生，轉頭離開醫院，好多時候都不願意抱這新生女。志美小時候乖巧懂事體貼又善解人意，偏偏好像是觀世音來投胎似的，從小就吃素，並且非常虔誠的燒香拜佛，甚至每件事情她都要認真地「博杯」問佛。母親會帶點戲謔的口氣說：「也不知道中了啥邪，成天燒香拜佛的，甚麼都用『博杯』決定，我都懷疑嫁的這老公也是『博』過的，怎會是個精神病哪…」

那些年，兩家人因著一道竹籬矮牆，一起「鄰居」了好多年。巫家女兒們與我相差好多歲，她們像是大人般的世界，記得總要仰頭看著她們，小小年紀的我，會偷看她們美到不行又遙不可及身上的小洋裝；會努力多吸好幾口氣，只為了追尋她們身上散發的香皂味道；也會聽媽媽講述她們的故事，而心有戚戚焉，感慨著命運作弄人…

媽媽老愛不斷重複說：「可惜哪，這樣完美的一家，怎就成不了完整，就這樣半調子的晃呀晃…當年，你怎會喊人家半調子哪，都給你叫壞掉的…」

2012/01/25 10:37p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