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mon長得高大挺拔，擁有一張稚氣的娃娃臉，笑起來有如天塌下來還有比他高的頂住的自信無邪，轉眼我們相識都將近二十年了。當年他是我的廠商之一，雖然略顯缺乏耐性，卻有值得被信賴的負責與積極；雖然眼神純真，卻有絕對專業敬業的態度，這樣多的歲月裡，上帝特別寬愛他，沒有在他的臉上遺忘太多的痕跡，只感覺每見面一次，肚子上那套「游泳圈」又換了新加大尺碼似的。Simon跟我同年，應該小我一二月，有「一見如故」像極失散多年重逢的「兄弟」，無話不說無題不談，交易幾張訂單後，變成好朋友。當時我單身帶著二歲的女兒，他把他的家人介紹給我，我立刻被他的太太Lydia深深吸引。Lydia跟Simon是高中時代就相識相戀的青梅竹馬夫妻，說話輕聲細語，脾氣好得沒話說，個性更是善解人意體貼入微。從此以後，業務不需要找Simon，我喜歡跟Lydia洽談，至少她從不一口回絕，總給對方留有空間去維護自尊。

十幾年前Simon轉往中國發展，隨即設廠，因此滯留中國的時間越來越長，他把業務交給還帶著兩個小孩的Lydia在台灣處理，他們十年前把公司也搬遷到世貿與我比鄰，兩家人有了更加緊密的互動。我還清晰記得十幾年前，興高采烈跟他說：「…我受洗了…成為基督徒…」的時候，他臉上有股不屑又不懂的表情略過，嘴角似笑非笑的說：「…哈哈哈…我太太也是基督徒…妳們都去愛上帝…我去愛世界囉…」那時候，我相信他當時真的有「搞不懂」這兩個女人的無奈，心裡肯定盤算記恨著：「…我在廠裡沒天沒日的操勞…妳們竟然去信上帝…」可愛的他，最大的優點之一是不會刻意揶揄，破壞合諧的氣氛，因此，這樣多年下來，女人週日去教會愛上帝，留著男人在廠裡愛世界，兩家人始終和和氣氣，開心地彼此擁有這樣友誼。

有段時間可以感受到，Simon一家人有沉重的壓力，那種壓力彷彿無形的罩在Lydia越來越暗沉的臉色，與Simon愈來愈「不笑」的臉龐上，Lydia安靜地在台灣的崗位上不眠不休，而Simon也在中國廠裡不休不眠勤奮的接單出貨。後來得知Lydia罹患乳癌，而Simon心臟也出問題驚險萬分。只是我知道Lydia從沒間斷過的為Simon向上帝禱告，而Simon在大病初癒後，一如以往還是努力不懈的在「世界」奔波，沒有時間親近上帝。

很久以前有位朋友戲稱：「…每個女人就像有五百隻烏鴉在場…」在世貿中心的女廁裡或是靠近廁所的走道上，偶而真有這樣的感覺。嘰嘰喳喳嘮嘮叨叨瑣事秘密都可以不小心或是不經意的「聽到」。Irene是我在她的背後偷瞥好幾回的女生，非常瘦小的身軀，總是用非常緩慢的步伐，低著頭沉沉的想著、走著，手上那在茶水間加添的水杯，不知為何握在她的手上，顯得有萬斤重千兩沉一般樣。我注意到她甚少有開懷的笑容，可能是她總把下巴緊緊的貼在頸間，兩眼似無神的注視著走道上那灰暗色的地毯。依稀記得是我忍不住，故意「搭訕」向前詢問她一跛一跛受傷的腳踝傷勢。那也不過是一年前的事。

她的態度謹慎，難猜測是喜歡或是厭惡，沒有表情的表情，更難判斷心情的喜怒哀樂，她那巴掌大的小臉雖然留有舊日長青春痘癒合後的淡淡痕跡，仔細看去眉目之間竟是如此清秀，只是，眉宇間有意無意地散放出濃濃的憂鬱，飄飄忽忽遊蕩著，或許可以解釋：「…人家是內向…哪像你這樣沒大沒小的…」在匆忙「如廁」短暫時間，是無法能理解人們「內心深處」的片段。我們也就這樣，每每在走道上、茶水間或是廁所門口匆忙相遇，有時間就多說兩句，沒時間互說聲「嗨」轉眼就各自不見人影。

那天在走道上不期而遇，這回難得的是她伸手攔住我，臉龐竟然是很久以來未曾看過的明亮，明眸皓齒笑容可掬，露出整齊潔白的牙齒，相信三哩遠都可以感受到她「興奮」的爆發力，即便是陌生人也可以體會出她「急迫」分享的心情，她說：「…耶…我受洗了耶…認識上帝真的這樣好…」「哈利路亞！」我的興奮絕對與她同等，拉住她的手開心的拼命大叫。「…是怎樣機會讓你認識神？跟我送你的《五餅二酒》有關？…」反正傳福音引人信主是每位基督徒的基本裝備，只有我還外加不要臉，不時還把任何相關聯的事情，都往自身上攬。

Irene四十好幾，未婚，十幾年前快樂的單身貴族，父母兄妹健在家境小康但不需擔憂家計，上班下班吃飯旅遊作SPA好不愜意，無奈造化弄人，神早在十多年前就給她一份難以負荷的「功課」。Irene的哥哥生意失敗，與嫂子雙雙離家不知去向，家裡的房子與人頭通通被盜用向銀行貸款，而哥哥兩手一攤丟下的不僅僅是重重的債務，還有兩名稚幼的姪子，沒有婚姻經驗的她，不但扮演起「姑兼母職」，還要與年邁老母背負債務多年，父親更在幾年前徒然猝死，忽地風雲變色，她只好扛起護衛全家的重責大任。她回憶說：「…那是一種恨哪…一種好大的壓力啊…我從來沒有想過會在瞬間從問『家裡今天買新電視囉…』，轉變成抉擇『家裡電視就買這牌吧…』的景況…」

Simon三年前「不預警」下受洗，是事後回台時開心的與我分享，二十年前純真的笑容，又回到他臉上，眼神一樣的稚氣，卻多了份堅定；笑容一樣爽朗，只是多了點平安，我們相互禱告的時候，彼此知道「世上的重擔」仍在，只是我們都與Irene的重擔一樣終於被卸下交給上帝。

我覺得現在的Irene，從內心深處散發出的馨香氣息，與全身上下滿滿的喜悅情愫，最教人羨慕，雖然路上一樣會有荊棘、天空也不時會變灰，但是我知道她已不再懼怕苦毒。

我覺得Simon在上週互禱離開我辦公室時候，轉身提醒我說：「…小朱…不要忘記要『尊主為大』」的嚴肅態度，真是教人震撼，但卻是這二十年來最帥的一次。

Simon笑了，Irene也笑開懷了，因為，我們都再見到真愛 ─ 我的上帝。

記於2009/06/23 11:29p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