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怎麼形容一個女人…神情還是你的輪廓…在世間的左右摸索… 該如何面對一個女人…走近還是冷落…讓剩餘的顫抖延續最後一刻鐘… 在掩飾的無奈中裡穿梭…噢為了編織那迷人的夢…寧願像飛蛾撲向那野火… 一直到落幕…也愛無反顧… 啊哈女人…如何令人心動… 淚水還是你的笑容…嗚嗚… 不覺中…我已沉醉在你的所有…」歌詞摘自童安格唱的「女人」。
一九八五年,二十幾年前,沒有CD也沒聽過MP3,錄音帶不會自動倒帶,也沒有重複鍵能反覆不斷只聽其中一首。想學歌,只能手握歌詞單張趴在錄音機邊,聚精會神地聽完一遍後迅速按倒帶鍵重聽。讓褪帶「刷刷」的聲音與綿綿裊繞的歌聲,扣人心弦、促人沉醉一整個夜晚。
那個時候哀哀怨怨小媳婦苦澀樣,當然不是因為懷春少女總是詩的忸怩妖嬌,反是慘遇離異的悲情少婦,滿臉憂苦心懷舊恨,自怨自哀上天何苦難為這樣「女人」日日在世間摸索難入眠,任由這樣「女人」夜夜獨自杯酒釋哀愁?
不是女人被世界遺忘,而是女人天生不肯認命順服世界,不願罷手與世界爭寵的劣勢,竟然妄想試圖與上帝討價還價、與主耶穌吵鬧不罷休,甚至要得更多更猛,惱了天神犯了眾怒,終於被世界遺忘直到…感謝主,祂始終幽默又善解人意,不是不給,只是時候未到前,吵鬧沒用。多年前再賜良人,教幾乎遺忘世界的女人,單單迷戀良人的寵溺一迴又一迴。
日本明治四十年七月初,在台灣高雄三塊厝這樣名不經傳的小地方,有一小女孩誕生,取名「王玉美」。那年是西元一九○七年,當時台灣隸屬日本殖民地。距離今天足足超過了一百零一年的晨昏晝夜。
十九歲那年由兄長做主,她下嫁同縣市五塊厝的楊姓人家,也就是日本大正十五年,西元一九二六年的五月。認真地算,她還不滿十九。
隔年一九二七年,長女出世。次女一九二九年、長子一九三二年、次子一九三四年,以及么兒一九三八年。二女三男。再挑剔仔細算,從結婚至生完最小兒子,不過才十二年。
日本昭和十五年,應日本政府許可,她改名「三木美智代」Miki Michiyo。也就是西元的一九四○年。那年她三十三歲。
凝視那張泛黃發舊僅存的黑白照片, 六十幾年前,高級質感的V型翻領毛料大衣,應該是件長大衣。右邊的領片上別了很秀緻的別針,從高起在脖子上的雙排繡釦領子看來,相信她穿著旗袍,外搭淺色開前襟圓領毛衣,再套上大外套。最引人注意的是那種翻領的款式,優質剪裁與車工不難猜測,絕對是有錢人家的少奶奶,才配得起「家當」。
秀氣卻略嫌疏薄的雙眉,好像被黑色畫筆輕輕地描畫過;細長的鼻子,與上嘴唇稍長於下嘴唇的美麗嘴型,配上一雙看似憂鬱且深邃的雙眼,注視著她梳得整齊並在腦後盤上髮髻的黑髮,清秀美麗的臉龐,不知為何我被這樣畫面深深吸引,一時之間,彷彿穿越沒有顏色、沒有感情的黑白時光隧道,孤孤零零地遊蕩,遠遠地想、遙遙地望 ── 在那樣窮困的農業殖民年代裡,條件總是差些,但能這樣盛裝,並且特意攝影留念的少婦,按下快門的霎那間,她的心裡在想些甚麼呢?何況,照片上還有她的丈夫、兒女以及其他姪輩等多人合照。據瞭解那是一次由高雄前往鵝鸞鼻旅遊的家庭「盛事」。或許是我多心,也可能是我的不捨,端詳許久許久,從她沒有表情卻又像是在對我說話的表情,怎樣都摸索不到絲豪的喜悅。
日據時代的肺結核仍是無藥可醫,不幸染上就等於宣判了死期。可憐才三十三歲的少婦,竟就罹患肺結核。擔憂傳染立即被丈夫強制遣送離家到廟裡,狠心地隔絕與家庭的夫妻關係,忍心地阻斷與孩子們的親情,任由她拖著抱病孱弱的軀體,懷著思念嗷嗷幼小損壞的心,孤單在外。我不知道她思念親人的心,是如何煎熬;我無從考證她臨終時候,有誰隨侍在側?日本昭和十六年(西元一九四○年)十二月十七日,她病死於廟中。享年三十四歲。距離改日本姓名還不足一年,么兒剛滿三歲,長子也才九歲。
這位被遺忘的女人,我完全不熟識,所有的零星片段記憶,都是東拼西接不帶責任情感如同聽故事般聽來的。直到手裡握著那張從日治時代保留下的「戶籍謄本」,「日本味」很重的毛筆字跡清晰可辨,沿用日本年號所做的詳細紀錄,六十八年前的紙張破舊斑駁痕跡仍然清楚地在現代的科技影印機下再度紀錄。雖然極端辛苦的唸出『…高雄州鳳山郡鳳山街五塊厝四百三十六番地…』,字字句句歷史畫面,歷歷在目,一幕接一幕宛若黑白默劇電影,慢慢地播放著,一遍又一遍,觸動了這晚到幾十年、天性浪漫詩意篇篇的我…
「她」,楊王氏玉美,是我的婆婆,她的長子是我家老爺。
已經去世六十幾年的婆婆,絕對不是被遺忘的人。她只是提早在主裡、在有天父的地方得享安息罷了。
記於2008/04/16 11:16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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