蕙蓮,小我三歲,家裡的老么,從小乖巧,安靜懂事。小時候兩個大眼烏溜溜地,笑臉甜惹人憐。我非常疼愛這唯一的妹妹,描述她時,很刻意地想避開談論她的皮膚,但是真的很難。她很黑,而我卻超級白,反正看不見自己皮膚,也從不以為意,倒是她若有似無地,難免嘮叨幾句母親不公平,這是她對我最不滿意的地方,其他完全不影響姐妹情感。我很早就離家,從台中北上就業、結婚,而她則留在家裡陪媽媽,應該也是媽媽不捨得她離家太遠。二十幾年前,她高職畢業後,很快進入社會、戀愛結婚,她結婚的時候,我自己已經有孩子了,還是在台北,而她因為先生是彰化某學院教官,所以定居在彰化。很快地她也有了兩個可愛的女兒。
我的第一次婚姻短命地維持四年,雖然繼續在台北打拼,但是,和妹妹的感情不減反增。她古道熱腸善解人意,寒暑假一到,就把我女兒接到中部,跟著她兩個女兒一起上幼稚園。那時候,我只知道她在幼稚園裡工作,成天忙得樂此不疲,聽來趣事滿一籮筐,因為每回見面總說個不停。她說:『當老師,是從小的志願;何況老公又是教官,總要做點與教育有關的吧…』
兩個小女兒漸漸長大,她們舉家搬遷台中烏日,孩子開始上小學。蕙蓮也沒閑著,巷口女兒的學校徵求義工媽媽,她第一個報名。有天,學校發現她曾在幼稚園當過老師,就邀約是否能夠「代課」幾堂;真是初生之犢不畏虎,竟然一口答應,將「第一次」獻給自己女兒三年級的班級。想必教書是會上癮,從此以後,白天在家根本找不到人,課越代越多,越代越順口;當時,身為家姐的我,曾經偷偷為「國家未來的主人翁」前途憂慮,而她認真執著,竟然作出「口碑」,名聲遠近馳名,還有偏僻小學老師,慕名而來邀請代課幾節。只是,教育之路任重道遠,「誤人子弟」可是茲事體大,馬虎不得;教育部開始注意到師資品管要求,而蕙蓮的學歷,使她永遠無法晉升為「正式」階級,即便只是「代課」。
從小我母親總誇讚她「溫順、聽話」,我也認為她的個性嬌弱,她自己似乎也以「羞澀膽小」姿態扮演著。哪知道家族遺傳,永不妥協基因在她身上一樣隱藏。還清晰記得七年前,她來電表示:「姐,我要去讀空專囉。」原因就只單單為了保留她熱愛的學校工作。記得那一刻間,我的心與她一般的火熱,打從心裡佩服她,更忌妒她的勇氣,羨慕她老公以及家人的支持。
就從重拾書本進入「空專」那天起,她們全家總動員,全年無休,處於滿室書香氣息,每晚家人各自佔據一方書桌,展開讀書計畫;平時白天一樣忙碌於學校,晚上兼顧家庭,還要抽空前去社區大學當義工老師;所有週末家庭聚會,都必須遷就將時間改成她每週日下課後,好幾次我駕車前往學校門口守候,看她手抱書漫步出來,那一刻,像極了等著裡面上課的女友而駐守外面男友般,我眼眶模糊,喉間哽咽,心想「這女人,是我深愛著,她是我妹妹。」我沒聽過她喊累,她總是笑笑說:『老了,讀完書,不但近視也老花,連頭髮都背書背白了。』二三年前,空專畢業時候,盛裝應邀前往觀禮,驕傲地像是自己女兒畢業一樣興奮莫名。
七年了,上個月在電話中,口氣是仍然輕鬆,卻透露一股濃濃的得意,她說:『我大學畢業囉,不但是全校第二名,還全勤…還領獎學金…』等等,妳何時變成大學?她說:『讀完專科後,覺得還是不夠,所以再繼續完成大學的…』真的?事不關己,她過人的毅力與辛苦過程,外人不但不明瞭,根本是搞不清楚狀況。我竟然忘記那次的畢業典禮是為哪樁。
驀然回首,七年的歲月稍縱即逝,如今大女兒已經大二、小女兒也高一,而我們姐妹倆,將近半百。七年的空專空大讀書路,走來看似孤單,但是每週日清晨,不論刮風下雨、寒冬溽暑從不缺席,專車送他上課的老公,以及兩個懂事貼心的女兒,一路的伴讀,反而讓她越挫越勇,終究完成心願。相信她的心依舊火熱,不覺得孤獨。最可愛的是,她小女兒眼看媽媽這樣辛苦讀書,站在案邊,一臉同情安慰她說:「媽媽,妳不用這樣用功啦,妳考試考不好,妳媽媽又不會罵妳…」
已過世多年,生前最疼愛她的母親,如果知道有女若此,想必也會與我一樣心情,得意又驕傲。在我送上禮物一份,對她完成這樣艱鉅任務表示最深最高的敬意,同時,忍不住大聲地向她說:『叫你第一名!我的妹妹,我以妳為榮!』
完筆於公司 2005/09/14 05:58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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