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萬里常春

第十一章•登峰造極

施小雪跪了下來，吳琪奮起最後一點餘力爬到了牠的背上。這匹神駒完全不需要主人發給牠什麼指令，牠完全能察覺主人的心意，於是便駝著主人站起身來，撒足狂奔，愈跑愈快，愈跑愈遠。

施小雪日復一日地跑，不知跑了多久又多久，牠越過高山草原、平川急流，也不知跑了多遠又多遠。終於有一天，趴在馬背上的吳琪醒了過來，恍惚之間她覺得應該離烈火劍派足夠遙遠了，便示意施小雪停下腳步。

這兒是一處海邊，沙灘上散落著無數的海螺與蛤蜊，還有許多忽隱忽現的寄居蟹。吳琪覺得自己似乎又有力氣吃點東西了，而這些小東西看來很容易得手。於是她便滾落馬背，拾起幾顆海螺吸吮了起來。

吳琪不知這兒是那裡，也不知這天是何年何月何日，那海螺吃起來也不怎麼美味。但無論如何，她終於以無比的智慧與毅力，再加上愛駒的幫助，化不可能為可能，渡過大劫，活過來了。

吳琪就這麼生吃貝類過活，個把月後她長出了一些肌肉，就下海潛水，撈取更碩大肥美的蝦蟹蛤蚌。再過一陣子，她的肌肉髮膚完全長好了，就游到更深更遠的海域，以大有空明神劍刺些魚鰻，給自己的菜單再添些項目。

吳琪沒有什麼事想做，也沒有那裡想去，她本來就對人世間沒有什麼懸念，此時更毫無牽掛。她心中一片天然自在、坦蕩純真。她披髮跣足，不著寸縷，或弄潮戲浪，或打坐練劍，或啥都不幹啥都不想，只是倘佯於天地之間，神遊於蒼冥宇宙，她已經與天地造化融為一體。

吳琪在狄道經歷過一場生命大災難，可說是已經死過一次了，就相當於渡過了道門心法修練上的一個大「劫」。同時她耗盡了真元，擠盡了潛能，不眠不休的連續行功四百五十八天，這使得她的身體澈底改造脫胎換骨。因此之故，從此她在邁向武道巔峰的道路上已是一片坦途，再也沒有任何阻礙難關需要去克服了。

吳琪並沒有勤奮練功，只是隨興隨意的練，全然無得失之心。而她的劍術也是一樣，若有所感悟便隨手揮劍試招，否則也不會刻意求進。這種無求的心境恰恰暗合道家心法的最高要旨，因此內功劍術的進境反倒一日千里。

在吳琪而言，不過是日出日落，星移斗轉，潮起潮落，四季交替，而並無所謂的歲月時日，但在人間卻是忽悠而過了一千多天。她的武功已練到人類從未達到過的完美圓滿〜也就是「天地不言」的最高境界。武道對她已無奧秘可言，已無可進步之餘地，“天下無敵”已遠遠不足以形容她的成就。若問她的武功究竟有多厲害？簡單回答就是“隨心所欲”四個字。

隨著玄功的大成圓滿，她原本已停止老化的身體非但不再老化，更且開始倒退，倒退回到了生理青春期，生命旺盛地勃發茁壯。由於她只生食海鮮，那是最滋補的營養品，又無憂無慮，整日逐波戲浪，這樣完美的營養、完美的心境、完美的運動同時發生在完美的生長時機，因此她也重新發育得完美到了極點。

她的身材變得很高，有七尺八寸，也就是180公分；腿很長，與上身搭配成完美的黃金比例；身材勻稱，十足的瘦不見骨肥不見肉；一頭柔順的長髮，就像閃閃發亮的黑色絲緞。同時由於她全身體質返璞歸真，因此肌膚不但沒有因日曬風吹而變黑變粗，反倒白晢尤勝霜雪，光滑細嫩一如初生之時，更且還變得晶瑩溫潤而有寶光流轉，煥發出尊貴聖潔的華彩。

當然在特別中最特別的還是她的雙眼了，她的眼睛變得像朝露一樣清澈，像鑽石一樣明亮，智慧洞照如日月星辰，溫柔包容似山河大地。那不只是美麗，不只是靈性，不只是智慧，也不只是溫柔，而是無法用筆墨來形容，只能以詩來頌讚，以歌來詠嘆，超塵絕俗如夢如幻，天上人間絕無僅有。

但這也不能就說她變得更美了，因為西施原本就已具形貌之美的極致，無法更美一些。而應該說，她的美已與宇宙萬物融為一體，超出了感觀的限制。你的眼光有多深遂，心胸有多廣闊，那麼你就能從她身上領略到多麼深邃、多麼廣闊的感動。這種感動，不是外表所能遮蓋的，連「一炁化千相」奇功也無法隱藏，只要你用心去體會就能得到。

這天西施〜由於她早就散去了「一炁化千相」奇功，恢復原來相貌，所以我們就還用她原來的稱呼〜突然覺得也該到處走走了，她看了看自己光溜溜的身子，啞然失笑。不過她現在長高了，原先的道袍也穿不下。這倒是個難題，她想了想，便躍進海中，入水良久才採到幾顆還算將就的珍珠，然後就拎著神劍，離開了這個海角一隅。

西施光著身子，只好避開人煙，晝伏夜行，來到了個大城鎮，發現這是座希臘城市。她乘著暗夜潛入一間大戶人家，不告而取了一件希臘式衣服與一襲希臘式外套，她還“記得”這種衣服叫「愛奧尼亞希頓」(註一)，而外套叫「希馬蒂恩」(註二)，然後在桌上留下了幾顆珍珠。第二天一早，她就一身希臘裝扮，赤著腳ㄚ子，騎著施小雪繼續遊歷世界了。同時由於她有自知之明，也沒忘了把容貌變得平庸些，省得驚世駭俗。

……

第一百零八屆奧運會的第二年秋天，即公元前347年(註三)，座落於阿塔紐斯國(註四)阿索斯城(註五)的一所大學，這天來了個年輕女子，名叫「蓋亞(Γαῖα)」，說要申請入學。

雖然該校校長亞里斯多德(註六)認為女性不具備理性思考的能力，不適合研究學問，但那女子聲稱她來自一千兩百舍努斯(註七)外的中國，這使他很好奇中國是個什麼樣的國家，而這麼長的路途上又都是些什麼樣的地方，於是便親自給她面試，也好一探究竟。

蓋亞當然就是西施，這回她沒有女扮男裝，因為她沒有辦法上男人的澡堂去洗澡，所以寧可挑戰一下亞里斯多德的性別偏見。

蓋亞無法在一天內就扭轉亞里斯多德的偏見，但她有備而來，她知道亞里斯多德正苦於找不到像樣的廚師。於是她提到自己精於烹飪，還曾經得過中國的廚藝大賽第三名，可以為全校師生做飯，勤工儉學以之代替繳納學費。

蓋亞現在已完全吸收了陳香鳳的全部所知所能，其中包括了廚藝在內。因此以蓋亞廚藝之精，如果中國真有這麼個廚藝大賽的話，要說她第三名，那第一、第二名就必須懸缺。只是自稱第一名聽起來有吹牛之嫌，謙遜一點說個第三名，那就比較像真的了。

亞里斯多德心想，不經實驗豈知虛實，於是入學面談就變成了招工試用。

要知陳香鳳絕頂聰明，又鑽研了大半輩子的廚藝，烹飪技藝之精已勝過二十世紀的任何名廚。而二十世紀又是人類在吃的文明藝術上的巔峰時代，遠遠超過古代不知凡幾。蓋亞繼承了這樣的本事，只將就著食材隨手一撥弄，幾樣小菜風味之絕美，可說是即使伊尹在世、易牙復生也萬萬望塵莫及。

亞里斯多德親自品嚐蓋亞的試做成果，結果好吃到他幾乎連舌頭都要吞進肚子裡了。他想中國第三名的廚藝就這麼出神入化了，那第一、第二名又該厲害到何等境地，可真令人神馳不已。

於是蓋亞順利入學，半工半讀了起來。她跟著亞里斯多德大師研習歷史、文學、美學、神學、教育、政治、形上學、心理學、倫理學、解剖學、天文學、經濟學、胚胎學、動物學、地理學、地質學、氣象學、物理學，就像是在編輯一套百科全書，收穫豐盛極了。

三年以後，阿索斯學園的贊助人；阿塔紐斯的僭主(註八)；赫米阿斯(註九)被波斯國王派人殺害。由於亞里斯多德與赫米阿斯關係匪淺，為免受到牽連，他就帶著妻小、師弟竇法德(註十)、廚師兼學生蓋亞，逃到了米蒂利尼(註十一)。

亞里斯多德吃蓋亞做的菜已經上癮了，就像吸毒一樣戒不掉。所以避難之時也要把她帶上，以教學來換取她的服務，並且還開始發給她工資了。

又過了兩年，馬其頓國王邀請亞里斯多德去當他兒子的教師。亞里斯多德前往就任，理所當然地也把蓋亞帶去了。

蓋亞明白自己已把老師的學問學的差不多了，其實可以不必跟去。不過她知道此去要朝夕相處的是何許人物，那可是將成為人類歷史上最偉大的帝王：亞歷山大。由於陳香鳳是亞歷山大的粉絲，蓋亞也就自動被圈粉，所以她沒有異議地跟著老師去了。

(註一)愛奧尼亞希頓，ionic chiton，一種細花亞麻塊料型披掛式服裝。

(註二)希馬蒂恩，himation，一種大披巾式長外套，通常為白色。

(註三)第一屆奧運會在公元前776年，以後每四年一屆。由於古希臘以夏季為一年之始，所以換算公元紀年時需註明季節。

(註四)阿塔紐斯，Atarneus，公元前四世紀中葉希臘城邦，位於今土耳其西岸。

(註五)阿索斯，Assus，約當今土耳其Çanakkale省Ayvacık區Behramkale鎮。

(註六)亞里斯多德在公元前347年〜前344年間主持阿索斯的學園。

(註七)舍努斯，Schoenus，古希臘長度單位，約合7.4公里。

(註八)僭主，tyrant，常被翻譯為“暴君”，其實只是希臘城邦的一種政體，指其統治權非因世襲或經選舉而獲得，並沒有暴虐無道的意思。

(註九)赫米阿斯，Hermias，公元前四世紀中葉阿塔紐斯的統治者。

(註十)竇法德，Theόphrastos，亞里斯多德在柏拉圖學院的同窗，後來成為亞里斯多德學派的領袖，當時可能也是阿索斯學園的教師。「竇法德」這個譯名出自明代傳教士利瑪竇。

(註十一)米蒂利尼，Mytilene，約當今希臘North Aegean大區Lesbos 區Mytilene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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