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萬里常春

第十二章•緣起緣滅

在馬其頓的米埃札(註一)有一座仙女(註二)廟，這兒是馬其頓王子亞歷山大(註三)的寄宿家教班所在。廟裡頭住了亞歷山大和他的老師亞里斯多德，以及來陪王子讀書的四名權貴子弟：托勒密(註四)、赫費斯提翁(註五)、樸塞斯塔斯(註六)與卡山德(註七)。此外老師亞里斯多德還帶來了一名女廚子兼助教，這名女廚子就是蓋亞，聽說她今年不過才二十四歲，卻廚藝老練精絕。

蓋亞除了做飯，還幫老師準備教材，幫學生們做筆記。這幾個學生都是十來歲的青少年，一天到晚打打鬧鬧動個不停，蓋亞還得常常為他們的皮破血流做護理，為他們縫補撕破的衣服…等等之類的生活雜務不勝枚舉。總之，蓋亞已不只是廚子與助教，而更像是照顧這些大孩子們的大姊姊。

這些大孩子們雖然血氣方剛，但卻沒有把少年對男女之情的幻想投射到她身上，因為她長得實在不怎麼好看，不過亞歷山大卻例外。亞歷山大每次看到蓋亞就深深被她吸引，彷彿看到了阿芙蘿黛蒂(註八)一樣，眼光難以從她身上移開。至於為什麼會這樣，亞歷山大也覺得莫明所以，只能猜想或許是因為自己對她的照顧特別感激，也或許是因為自己對她的學識特別佩服吧！

蓋亞雖然不能使學生們愛慕，但卻很受尊重。這一方面是她的學識豐富，連老師都誇讚不已。而更重要的原因是，她擁有一匹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神駒，那匹馬跑起來速度之快，連亞歷山大的名駒「布西發拉斯」(註九)都要望塵莫及。擁有這等神駒之人，豈能不對她肅然起敬。

順便一提，布西發拉斯是一匹牝馬，她看來和施小雪相處的很親密，大家都在猜牠們兩個或許已經秘密結婚了。

亞歷山大在米埃札上了三年學，他的父王因為率軍遠征(註十)，就將他召回國都，暫代國王看守國政。由於亞歷山大對蓋亞已產生了一種揮之不去的依戀之情，便要求蓋亞跟著他返回國都佩拉(註十一)，繼續做飯給他吃。

蓋亞也深深為這位王子著迷。她愛他英俊帥氣的外表，愛他的智慧、勇氣、胸襟與睥睨天下的氣慨，更愛他那像愛琴海一般深邃的藍眼睛。她也告訴自己他不過是個十六歲的大男孩，而自己卻是個已經一百五十九歲；有過兩個男人的老太婆了，這也未免太不像話。但迷上了就是迷上了，她就是無法自拔地割捨不下，於是答應了跟亞歷山大走。她想反正就只是去幫他做飯，只要別顯現本相真身，應該不會出什麼事。

亞里斯多德當然很不情願，但蓋亞是自由勞動者，不是他的奴隸，腿長在她身上，他也無法阻攔，只能盤算以後該怎麼去王宮裡打打牙祭。

結果蓋亞到了佩拉的工作不只做飯，並且加上陪老闆讀書，陪他跑馬運動，並且還要當他的私人書記官整理文書，甚至陪他打仗。

說起打仗，那都是在國王返國後發生的事，包括平定色雷斯(註十二)叛亂、與佩林蘇斯(註十三)交戰、與特里巴利(註十四)交戰，還有著名的「喀羅尼亞戰役」(註十五)，蓋亞都跟著亞歷山大無役不與。她雖然不揮劍殺敵，只是隨侍一旁，但在槍林箭雨之中絲毫不露懼色，這麼多仗打下來竟然毫髮未傷。這讓亞歷山大對蓋亞又有了進一步的認識，更加另眼相看了。

喀羅尼亞戰役結束後的次年，在國王腓力二世(註十六)娶他第七個老婆(註十七)的婚禮上，亞歷山大和新娘的父親衝突了起來，並且出言譏諷他的父王。腓力二世氣得拔劍要殺這個掃他顏面的兒子，亞歷山大就帶著他的母親(註十八)逃走了。

亞歷山大把母親送回她的娘家，托蔽於他的舅舅摩羅西亞國王(註十九)，自己則一個人帶著蓋亞躲到伊利里亞(註二十)去了。

十九年來，亞歷山大總有環繞在身邊的家人，有前呼後擁的侍從，有追隨的士兵與臣民，然而他現在孤零零的獨自一個人，什麼都沒有。這天晚上亞歷山大輾轉難眠，一股無邊的寂寞襲上心頭，突然他想到，不！他不是孤獨一人，他還有蓋亞！

亞歷山大來到蓋亞的臥室，鑽進了她的被窩裡。他緊緊摟著蓋亞，飢渴地感受她的溫暖。他將臉埋在蓋亞的胸口，貪婪地領略她的芬芳。

十三年前，蓋亞重新經歷了一次青春期，而現在她又回到了二十六歲〜這個她長生不老的發生時點；一個她將永遠停留在那兒的生理年齡。這個年齡天然旺盛的生命本能，這會兒被亞歷山大如火焰般的熱情喚醒，重新引燃了她熄滅七十多年的情慾。於是她用四肢環繞住他，他們就瘋狂地糾纏起來。

……

半年後，亞歷山大和他的父親和解了，國王召他回國。蓋亞因為挺了個大肚子，為避免給亞歷山大惹上麻煩，就沒有隨他回佩拉。自己留在伊利里亞，等待迎接新的小生命。

蓋亞很清楚，她是個遠方異族，從事雜役的一介平民，而且還其貌不揚，這樣的女人是不可能嫁給一位未來的國王的。就算亞歷山大自己不嫌棄，他的國人也不會答應。不過她並不在乎這個，她在乎的是別的問題。

蓋亞知道亞歷山大也不能說不愛她，但這份愛只佔了他所愛的小小一塊，遠遠不能與他對統一世界志業的愛相提並論。因此他只會不斷地征服一個又一個國家，然後不斷地迎娶一位又一位公主，而絕不會單單守著她，就兩個人廝守終身。這才是她在乎的，而且是她絕對無法接受的。

因此，蓋亞對於與亞歷山大的未來，並沒有什麼憧憬。但是她有一點起碼的堅持，就是她不能讓腹中的骨血成為沒有父親的私生兒。

四個月後，蓋亞以一百六十三歲高齡產下一個女嬰，這年是第一百一十一屆奧運會當年夏天，即公元前336年。在差不多的同時腓力二世死了，亞歷山大即位為馬其頓國王，時年二十歲。蓋亞心想是時候該結束這段緣份了，就抱著女兒去見了亞歷山大。

亞歷山大仍然希望蓋亞留在他身邊，但蓋亞狠下心來堅定地拒絕了，並且提出了她的要求。

第二天，亞歷山大國王就在佩拉的中央廣場，在文武百官與市民的面前，抱著他的女兒，公開宣佈：

•這是他和蓋亞的女兒，並且為這女兒取名為雅典娜。

•雖然他和蓋亞沒有結婚，但雅典娜享有婚生子女所有的合法權利。

•他封雅典娜為斯基泰(註二十一)女王，在她成年之前由蓋亞攝政。

亞歷山大並且取下自己的紅寶石戒指，用一條金鍊掛在女兒的小脖子上，做為信物。

馬其頓的貴族與公民們，原本對國王將一個私生女合法化很不以為然，但聽到國王將這個女兒封為斯基泰女王後，就都笑了。人人心想這根本就是最殘酷的放逐，難道是國王在糊弄那個女傭嗎？想到這兒，反倒可憐起蓋亞了。

原來那斯基泰是遠在天邊的蠻荒之地，住了許多野蠻人部落，馬其頓根本就沒有派過一兵一卒進入過那個地區，完全稱不上是馬其頓的領地。馬其頓國王封誰為斯基泰王，就像周天子封誰為匈奴王一樣，純粹是說著高興罷了。

或許唯一能扯上一點道理的，是三年前馬其頓在與斯基泰的攻防中取得大勝，殺死了斯基泰聯盟的統帥阿提亞斯(註二十二)，所以斯基泰目前沒有共同領袖，正在分崩離析當中，而所謂「斯基泰王」這個位子目前是懸缺的。

因此也有人想到，或許是國王想趁機永遠消弭這個邊患。但看看國王給蓋亞的資源，卻又不像那麼回事。原來亞歷山大只給了蓋亞三百六十名士兵、六百四十名奴隸、兩千頭羊，還有七十車的給養與一百四十頭牛。這倒不是亞歷山大小氣，而是他正在籌備對波斯帝國的戰爭，能擠出這麼多已經不容易了。何況這也是蓋亞自己要求的，而且他也察覺到蓋亞的本領深不可測，大可不必為她們母女擔心。

此外，亞歷山大把布西發拉斯生的幼駒「月光」〜這是施小雪的兒子，讓蓋亞一併帶走了，做為送給女兒雅典娜的禮物。

……

蓋亞為斯基泰女王選擇的國都地點距佩拉有兩百一十八個舍努斯，那兒當時還沒有地名，在二十世紀時則叫做「第聶伯羅彼得羅夫斯克」(註二十三)，蓋亞懶得去想新地名，又嫌這名字囉嗦，就簡化一下叫它「聶伯城」了。

蓋亞之所以選擇聶伯城為根據地，那是因為她擁有二十世紀的地理知識，知道那兒有肥沃的黑土與富饒的河產，有豐富的煤、鐵礦藏，還有四通八達的水道，能通達好客海(註二十四)也能深入內陸。

(註一)米埃札，Mieza，當今希臘Central Macedonia大區Imathia州Náousa市。

(註二)仙女，Nymph，希臘神話中出沒于山林、原野、大海的少女精靈。

(註三)亞歷山大，Alexander III，馬其頓王子，後來建立亞歷山大帝國，是人類歷史上最偉大的帝王。

(註四)托勒密，Ptolemy，後來成為亞歷山大的近身護衛官、埃及國王。

(註五)赫費斯提翁，Hephaestion，後來成為亞歷山大的近身護衛官、禁衛騎兵司令。

(註六)樸塞斯塔斯，Peucestas，後來成為亞歷山大的近身護衛官、波西斯總督。

(註七)卡山德，Cassander，後來成為馬其頓國王。，

(註八)阿芙蘿黛蒂，Ἀφροδίτη，希臘神話中最美麗的女神，代表了美貌與愛情，她在羅馬神話中的名字是「維娜斯」。

(註九)布西發拉斯，Bucephalus，亞歷山大的愛駒，公元前355年〜前326年。亞歷山大用牠的名字來命名城市，塞琉古以其頭像發行金幣。

(註十)指公元前340年，馬其頓國王腓力二世率軍攻打拜占庭。

(註十一)佩拉，Pella，當今希臘Central Macedonia大區Pella州Pella市。

(註十二)色雷斯人主要分佈在當今保加利亞。

(註十三)佩林蘇斯，Perinthus，約當今土耳其Tekirdağ省Marmara Ereğlisi 市。

(註十四)特里巴利，Triballi，一個色雷斯部落，約當今塞爾維亞南部。

(註十五)喀羅尼亞戰役發生於公元前338年，馬其頓、色薩利、伊庇魯斯、埃托利亞、北福基斯、羅克里斯聯軍擊敗雅典、底比斯聯軍。

(註十六)腓力二世，Philip II，馬其頓國王，亞歷山大的父親。

(註十七)腓力二世的第七個老婆是Cleopatra Eurydice。

(註十八)亞歷山大的母親是腓力二世的第五個老婆Olympias。

(註十九)亞歷山大的舅舅是摩羅西亞國王Alexander I。

(註二十)伊利里亞，Illyria，約當今阿爾巴尼亞北部。

(註二十一)斯基泰，Scythia，分佈於東歐大草原的遊牧民族，是個部落聯盟。

(註二十二)阿提亞斯，Ateas，希臘人稱他為最強大的斯基泰國王。

(註二十三)「第聶伯羅彼得羅夫斯克」是陳香鳳昏迷之前的名字，2016年改名為「第聶伯羅」，即今烏克蘭Dnipropetrovsk州Dnipro市。

(註二十四)好客海，Euxeinos Pontos，今稱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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