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文弄墨紙因緣

或許是命中註定與畫結下生死之緣吧？不在乎痛撤肌膚流了多少淚，不在乎在家人面前被歧視為異端。藤條，仍然沒有將 我的繪畫細胞徹底殱滅，它在作肉博之戰，它在作困獸之掙，它躲在我體內嘶喊：「把我畫出來！」創作的慾望在心底燃 燒。

六年級下學期，心血來潮畫了幾張樣稿寄到出版社，居然意外地被網羅成為作者。當我拿著生平第一本白紙印黑線條的 圖 畫書，及微薄的稿費送到母親的手裡時，發現母親的眼裡含著淚光，她豁然放下心頭大石似的深深嘆了一口氣。啊！這時 我才恍然明白，原來自己桀傲不馴的性格讓她牽絲攀藤，憂心 忡忡。母親盈眸的淚水傳達「愛」的訊息，我深深感動，原來父母是愛我的。我椎心懺悔的想：「怎能再增加她的憂苦？我 要讓她放心，高興。」

此後，租書店裡再也沒有我的蹤影。

不久，由於父親顧全義氣替朋友的支票背書，被拖累欠下一大筆債務，使清貧的經濟更拮据了！我毅然休學一年在家裡作畫賺錢貼補家用。家裡沒有寬廣的書桌，只好將一只約兩尺半見 方的日式矮桌放在床上作畫。這只桌子的來歷最令我心折。聽母 親說，早年父親有位日本朋友被遣送回國前，為了報答 父 親 相助之恩，要把他偌大的花園洋房、豪華家具及部分珍貴的  金飾 贈予我們，都被父親拒絕了。最後在盛情難卻之下，父親選擇這只矮桌作紀念。每次想起這個故事，都令我銘心縈懷 ，感佩不已。「人窮至不窮」，我有位好父親，就可惜迷戀杯 中物誤了他一生。

跪在矮桌上畫圖，必須側身歪頭彎著腰，忍受兩腿麻木之後 的刺痛。我投入全副的心魂反不覺辛苦疲倦。有時候通宵達 旦，孤身瘦影埋首疾畫，三天畫一本厚一百頁的漫畫書；責任 感扛在肩頭，眼皮再沉重，也要用畫筆將它撐著。由於不停的握筆，右手中指的第一個關節很快地長出一塊硬硬 的肉瘤。雖 然如此，那段時光還是我最滿足最幸福。與母親約定，每畫完一本書，就賞我吃一盤香辣到骨髓的臭豆腐，真是開懷極了！ 那一股暖流可 延續到下一本書出爐為止。

情盡劃上休止符

初中一年級時，美術老師特別將我的漫畫書取去參加全校 的學期展覽，被肯定的光榮使我走起路來都飄飄然。陳老師鼓 勵我學習國畫，我只去了一次。隔不久他找到我家問：「你的天份很高，為何不學？」我默然不語。他眼角掃描四周的環境 似乎看出了端倪，又說：「我不收你的學費，下星期來上課。」還沒等我 點頭，就轉身離去再丟一句：「一定要來哦！」。我還是沒去。

很有骨氣的理由：「沒錢就不要學，人情債更擔 不起……。」

初二轉學遇上王老師，他起迪我往美術設計努力。為了它的實用性，我很認真學習。王老師諄諄善誘給我很多正面的鼓勵，常讚嘆我的習作，並令同學們傳閱觀摩，但我不敢以為自己真 的畫得好，只認為他想轉移我對漫畫的興趣。當時王老師也在藝專授課，講起話來頗有專家的權威性。他不只一次告誡我：「不要畫漫畫書了，當心把你的手畫壞。」他的關切和引導深 深影響了 我。

──社會上批評漫畫書的聲音更響亮了，我終於在這一年為它劃上休止符。

重拾舊緣人已非

人命猶如電光閃影，剎那間被「無常」吞沒。三十年來因緣變幻不可思議。想不到現在會以出家人的身分重拾漫畫這支禿筆來畫「妙音觀世音」。回首前塵，真有不堪思憶的悽涼，雖然為了報恩而「放下」出家，亦難掩追慕故人的情懷。「紙人兒」是我幼時的伴侶，它陪我度過童年的辛酸和快樂，它描繪我至愛雙親的 幻影。當時，貧窮困厄中夾雜沁人心脾的甘甜，只因為家人相聚一堂乃是人間最大 的幸福。而今淒惋悲切，能看到「妙音觀   世音」漫畫書的親人有幾位呢？父母大哥小弟 已作古多年，去年四哥又突傳噩耗，怎不讓人碎心疾首？假如我勤快些早兩年把此 書補畫完成，或許可澄清四哥的誤會，他一直以為 我只是感情衝動而出家，或許可以用漫畫書的法義來牽引他歸入佛門吧。他一 定會喜歡看的，小時候他也是我 的忠實讀者呀！親人都不得度，真愧煞我身上這襲袈裟。我們的生命如瀑布遷流一去不回頭，怎能不警惕惜緣，父母兄弟姊妹子女乃至近親遠朋，如果還沒有學 佛，千萬不要讓他們當了「漏」網之魚沉在生死濁海裡。

「 妙音觀世音」中的紙人兒也許是你、我，是我們的親朋好友，是在生活中可以實證體驗的。畫紙人、看紙人，我們每人就是活生生的紙人兒。喜怒哀樂七情六慾一點都作不了主——怒燄升，一縷 輕煙剎那間就可將自己燃成灰燼；喜心動，轉眼溺入生死苦海任水漂流。我們都是紙人兒，在三界裡流浪，不知何處是家鄉。

千百億年來的輪迴故事，何時才會有圓滿的結局？這要問我們自己，願不願意儘快結束流浪的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