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1992年冬天被指派到中部教授「禪訓班」。當夜住宿在某居士 家裡，看她正氣忿地 搜括她兒子所有的漫畫書。我關切地看她 兒子的表情，噘著嘴兒白著 眼，一付不以為然的模樣，那俏皮逗趣 的表情十足是漫畫書裡「紙人兒」的翻 版。

如今時代不同，管教的方式或許較寬容吧？我看她只輕輕吼幾句，語氣雖硬神色卻透露出溺愛之情：「如果再不聽話，看我 給不給你零用錢……」

我心裡想，這一招管用嗎？ 我告訴她，不要嚴禁小孩看漫畫 書，而是替她選擇有教育性的漫畫書。其  實她大概想不到像我這樣的出家人也是個漫畫迷呢。

這場景，勾起我回憶的思潮。

初戀紙人驚濺淚

我小時後看漫畫書的糗事很多，才有趣呢！

從我小學四年級開始，每天放學後，最愛到離家才五十歩路程的租書店與漫畫書約會。那時候的輿論正大肆詬病漫畫書的害處，──有的小孩離家出走到深山裡尋師學藝，有的滿腦子刀光劍影，小小年紀就想學廖添丁劫富濟貧的義行，有的痴心妄想迷魂的情思……。總之，社會的價值判斷是看漫畫書的小孩不乖。

所謂「愛之深，責之切」，當父母知道了我的嗜好，氣得火冒三丈，三兩天就從租書店將我死托活拉的架回家。熱辣辣地，再請吃一頓「竹仔枝炒豬肉」，我放肆地嚎啕大哭！哭叫聲衝破寂靜的巷弄，每每引來側目的同情。隔鄰的林媽媽常常聞聲救苦，搶著把我從亂棍中拖走，還一邊嚷嚷：「夭壽哦！下手這麼重，伊的手臂攏烏青囉！」父親討厭她多管閒事，就警告我不准哭出聲，否則打得更重。我驚嚇得不斷悶聲抽泣，任淚水由瞳孔冒出來。「唉！笨小鬼，不要看漫畫書就不會挨打了呀！」林媽媽這麼說。

是呀！不知為什麼「棒打出孝子」並沒有在我身上應驗，大概我迷 戀紙人的時間正好與父親擺酒獨飲的黃金時段撞期。那種酒歌謾罵的聲勢怎能提起我做功課的興趣呢？倒是把自己一頭栽進輕鬆的漫畫世界裡才能忘憂，而且也可以逃避家裡的暴戾氣氛。

繪聲繪影癡癡情

為了根治我不妥協的劣根性，家裡凍結零用錢。

有幾次心裡懸念紙中人兒的生死未卜，忐忑不安。就乘著父親酒醉後，偷偷搜他口袋裡的零錢，跑到書店裡去一探究竟。真的是人間歡樂盡於此，它使我於泫然欲泣的環境裡，破涕一笑。紙人有真生命，紙人有真感情；我愛紙人，它的喜怒哀樂多麼逼真，活潑潑地、辛辣辣地、鬱沉沉地，情趣盎然的遭遇千變萬化；我的情緒被它牽引，時而歡喜躍動，時而扥腮憨呆，時而驚魂未定，時而陷入迷離。正慶幸「四郎真平」英勇的擒拿了一群小鬼，忽然一雙大腳在我面前停住，來不及抬頭問：「咄，何方神聖！」耳朵已被冰冷的大手拎住。「痛死了！」眾目睽睽之下，大哥昂揚得意的將「小鬼」逮回家。

此後，不僅犒賞「竹仔枝」，還外加偷錢的利息——跪算盤。兩腿膝蓋跪在凸硬的盤珠上，雙手還要把水盆扛在頭頂，不一會兒，手腳酸痛得直哆嗦，萬一不小心把水濺出來，那無情的藤條隨時會像雨點一樣灑下來。

我的烈性就這樣被訓練出來。皮肉綻痛並沒有使我屈服，不但固守陣地，還兼帶武器——畫筆往前衝。不記得是在看了多少本書之後，竟然突發奇想：「我也可 以畫」。於是把筆記當畫冊，腦裡盤旋紙人的表情動作，自編 故事畫了起來。同學們傳閱看得津津有味，愈激起我作畫的興趣。苦惱的是一有錢就繳給租書店，哪來餘錢買畫紙。只好再把筆記本拿來亂途。因此，黑板上缺繳課業的黑名單常有我的大名，被老師視為問題人物。有一   次搜到哥哥的數學筆記沒有印間隔線，頁頁雪白照得我兩眼發光，偷偷的畫上滿天星，亮 晶晶，一本故事書出爐了。唉！可惜仍然 哭 戲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