椰林大道

    如果說，台北市是台灣最驕傲的城市，那台大更是驕傲中的驕傲了。

因此，能走在椰林大道上成為台大人，實是社會上所謂的人中人，尤其我這5年級生，感覺更是如此。

    對於這種人中人的崇拜，其實在我5歲時便已產生，因為我家的遠房親戚就是考上台灣大學醫學系的天之驕子。在當時連誰家的母狗生了幾隻小狗都能成為地方新聞的封閉農業社會裡，真是個驚天動地的天大消息。為此，連一表三千里的親戚都從各地趕回來一睹這位了不起的大人物，而且都是些攜家帶眷、帶著大批禮品，為了想鼓勵自己的子女多學習，實現自己望子成龍願望的親戚團們。

    當時我家共有六個小孩，么弟尚未出生，我是父親的單丁。在那養兒防老的年代理，我理所當然地成為父親一生的希望。而那位大人物般的親戚是我父親的兒時玩伴，和父親有種童年歡樂的感情，因此見賢思齊的行程當然形成。於是乎，我跟隨著父母親遠從雲林縣四湖的家鄉，輾轉奔波，直達台大校園的大門，為的便是父親希望能激勵我努力向上，一樣能成為光宗耀祖的台大人。

    那是我第一次走上台大的椰林大道，只可惜當時年紀小，根本無法體會父親的用心，反而只會跟著一群大人像是在觀看一隻嘴角掛著弧形驕傲、臉上戴著一副厚厚不可一世的黑框眼鏡、一看蒼白毫無血色又瘦弱的外星生物；然後再悻悻然地趁著父親不注意的時候，帶著只會顧著玩的童年心靈，頑皮地逕自跑到附近遊玩，並在看到椰林大道上的大王椰子樹幹上許多奇怪的圖文後，在還不懂公德為何物的情況下，拾來一塊尖石，模仿那些藝術家，刻畫起自畫像來，再自鳴得意地到處活潑亂跳。

    然而，經過那事之後，父親像是位劊子手，竟無情地抹殺我原本天真快樂的童年。從此，追求功名是我的兒時玩伴，努力向上是我唯一的童年記憶，望子成龍的緊箍咒一直套牢著我，直到高中時結交到叛逆的自我，才自以為是地挖掘一道葬送自己前程的鴻溝，和父親激烈對抗著玩起楚河漢界的戰爭，完全忘記對父親承諾一定會走上椰林大道、光宗耀祖的約定。

    果然，在和一群志同道合的同學一同慶祝大學聯考失敗之後，我進入了台北城的「鴿舍大道」，正式和父親的期望絕緣；然後離鄉背井，在文山區的興隆路上築起屬於自我選擇的夢想，接受了警察專科學校的訓練，立志當一名有為的人民保母。

    只是沒想到，和台大絕緣的我，竟在警專學習期間，還能夠經常出入椰林大道，那是因為我的初戀不負我所望，考上了台大國文系。從此，椰林大道上出現了一位不屬於台大人的椰林大盜，並經常堂而皇之地在椰林大道上竊取寶貴的戀愛果實，然後陶醉青春、回味甜蜜之後，再帶著弧形嘴角的驕傲凱旋歸來自己的大道。

    只不過好景不長，也許是因為我學不來那種飽讀詩書的特質，在與初戀交往一年後，我被三振出了局。她，尋得了一位真正能夠抬頭挺胸走在椰林大道上的真正台大人，而且也是個念醫學系的大人物，致使我非常沮喪地跑到那棵曾被我藝術化的大王椰子樹下，狠狠地大罵它——「大王八羔子」；然後，再將所有失戀情書埋在那樹下，並對天發誓，絕不再走上台大的椰林大道。

    只是發誓歸發誓，當大妹考上台大外文系時，我竟又破戒地走上台大的椰林大道，並有了新女友，他就是我妹的同學，長得超清純飄逸的戀人。並非我守不住原則，實在是愛神邱比特的眷戀使人迷，迷到我一不小心又掉落到愛情熔岩的幸福漩渦裡，開始忘了我是誰。

    有時，我們會趁著晚風，騎著戀愛單車瀟灑在椰林大道上，並將甜蜜寫在晚霞羞澀的臉上，好讓它也和世界一起同戀愛；再到醉月湖，撈月論古今，把個中國最美麗的愛情故事給喚醒，讓所有的風流都嫉妒，為我倆的愛情作見證；直到夜幕漫下，星空滿布，我們便心心相印在傅園的幽雅寧靜中，聊到星月都睏了，才開始依依不捨地道分別。

    戀情持續到我警專畢業以後，雖然台北城的警察生涯非常忙碌，但在愛情的火熱加上青春的助燃下，我們仍舊相愛如昔，只可惜的是……我大妹竟罹患癌症……醫生宣判……生命只剩半年多。

    真是晴天霹靂！大妹得知患病時才大二階段，正是人生剛起步，卻沒想到會遇上如此的厄運。為此，全家人都蒙上了陰霾，尤其是我的父母親。

    我也心碎極了，因為大妹從小和我幾乎是形影不離，我們年紀相仿，無話不說，如今卻必須生離死別，感受命運的殘酷，真是教人柔腸寸斷，撕心裂肺，痛苦非常啊！

    自此，椰林大道上少了一份浪漫，卻多了一股憂愁。我和我的戀人開始陪伴大妹走完人生最後的路程，在她病情起色時，我們會陪她到椰林大道上散步，直到她蒙主召喚後。

    大妹的病情拖了一年多，於1993年12月25日聖誕節當天病逝。她是信主耶穌的虔誠信徒，就在她去世的前一天，我夢到了一群黑影在拉我；之後，出現了一位天使，是大妹，穿著白色的天使裝，背上有對潔白的大翅膀；最後，出現一線強烈的曙光，將黑影趕跑，我看見聖母瑪麗亞在天上，大妹微笑著向我道別；沒多久，同事便通知我，大妹已病逝在台大醫院。

    我離開了，離開了愛人，也離開了傷心的台北城，在塵封多年後，又驀然地想起……想起這段令人激昂、令人歡欣、令人沮喪、令人甜蜜卻又傷悲的椰林大道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