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謝蚊子

就這樣，我不再問人：

「現在學鋼琴會不會太晚？」的蠢問題……

雖然，我彈吉他已經有十多年的歷史，但是我常常作一個夢：

有一位帥哥，坐在三腳鋼琴前，一面深情地彈奏，一面忘我地唱著歌。一道藍色的光束從頂端投射在他身上，那是一座眾人屏息類似香港「紅磡」的圓形舞台，音樂在空中迴旋，一個美麗的女子隨風起舞……

美得像詩的畫面，經常在我的夢裡出現。

那個跳舞的女子，我始終看不清她的臉。

但，那個帥哥，我卻可以確定是：

敝人、小弟、在下、不才──我。

請不要噴飯，更不要做出一副想嘔吐的模樣，這對一個純情少年，也就是這位帥哥，是很不禮貌，很不道德的行為。

我想，潛意識中我一定不只想做個「吉他之神」(經病)，更憧憬成為一個「鋼琴之王」(八蛋)。

「我現在開始學鋼琴會不會太晚？」

我在二十二歲那年夏天的一個下午，在游泳池裡心血來潮地問一位會彈琴的朋友。

他把蛙鏡往額頭上拉，皺起眉頭，嘴巴噘起來，嚴肅慎重地說：「這個問題請給我三十秒鐘想想看！」他真的很認真在想，我也很認真地望著他，等他回答。

「范兄，說真的，會！」

於是我繼續游我自創的「范氏狗爬式」，打消了第一次想學鋼琴的念頭。

這個問題，在每一回看完別人的鋼琴表演之後，我都會再問一次，每次的答案，都是大同小異。

一直到過二十八歲生日，我吃了太多的蛋糕拉肚子的夜晚，我想我永遠成不了「鋼琴王子」了，因為王子已經長了鬍子。

我忍痛地決定，死了這條心。

之後，好長一段時間，我都沒有再作過那個「帥哥鋼琴夢」。

有一晚，我被一隻愛唱歌的蚊子吵得我無法入眠，於是我找到一隻電蚊拍，和牠捉迷藏。可是這隻蚊子真的聰明透頂，身手矯健，我怎麼也無法要到牠的命。我只好打開電視，左手拿著遙控器，右手繼續握著電蚊拍，準備跟牠周旋到底。

半夜三點，NHK正在播出一場演奏會。

一位白髮皤皤、個子不高的老外，拿著小提琴，緩緩地走到台前。他動作步伐已經不太靈活，身體還微微佝僂。我正想，他年紀這麼大，頂多拉一些慢拍或抒情的曲子，表現味道罷了。可是當他把小提琴架在脖子之後，一串輕快曼妙的音樂就像精靈一般成群結隊地婆娑飛舞。他的手指頭完全不因為他的年紀而老化，速度之快，和他剛剛走路的身影簡直判若兩人。

原來他就是赫赫有名的爵士小提琴大師史蒂芬‧葛萊畢利(Stephane Grappelli)。

我頓悟了。

看他年紀大約八十多歲，我離這個歲數還有五十年左右，如果我從現在開始學鋼琴，那麼到了八十歲，應該可以彈得不錯。而且，學鋼琴的目的不一定要成為鋼琴王子或大師，也不一定能在台上演奏才學。我只希望當我五十歲的時候，能快樂地坐在鋼琴前，彈琴唱歌給我的家人朋友聽，那該有多棒！

如果，我現在開始學鋼琴？

不要再「如果」了！現在就去找老師吧！

就這樣，我不再問人「現在學鋼琴會不會太晚」的蠢問題，找了一位不錯的老師，從「哈農」(Honon)練習曲開始，每個禮拜一堂課，在家裡每天練個一小時，興致高就彈久一些。沒有時間表，也沒有什麼目的，就是「練習」。

現在我「哈農」彈到第三十八個習題，已經可以在民歌餐廳用鋼琴自彈自唱，很多人都不相信，我才學一年兩個月，手指頭已經可以在黑白鍵上快樂地跳舞。

而我離五十歲還早得很呢！

如果，我還繼續再問人：「現在學會不會太晚？」那個坐在鋼琴前彈琴的帥哥夢永遠不會實現。

還好，我不是停留在「如果」，而是馬上就去學，一刻也不等。

我真的要謝謝史蒂芬給我的啟示。

可是話說回來，若不是那隻蚊子，我就不可能在那天半夜爬起來打開電視，也就看不到「史蒂芬」了。

吃果子，拜樹頭。所以，我應該要說：

「謝謝你！可愛的蚊子，幸好我笨手笨腳，沒有把你打死，否則還真的是恩將仇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