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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9/09 14:10:55瀏覽3422|回應4|推薦24 | |
悲涼的四郎探母心 《 范俊逸 》爲你唱整晚的歌 / 華成出版 妻兒都在大陸, 在舉目無親的蘇澳落腳, 種下我和他永難割捨的因緣。
在我出生那一刻,生身父母便把我送給他作養子,然後父母舉家搬離蘇澳,沒了音訊。在養父的憐愛下,爲我的人生張開序幕──。 由於一個大男人不懂得如何養育初生嬰兒,於是請託鄰居,也就是影響我至深的奶媽──月子,來照顧我,從此我的命運跟他們連成了不可切割的臍帶。 一位是寬厚仁慈的山東漢子,一位是溫婉堅韌的台灣母親,在我的生命裡,這兩個源頭和諧地將我匯聚成一條清澈河流,朝夢想的大海奔流而去。 爸爸生於民國前五年,跟著國民政府北伐、抗戰一直浪跡到台灣,流離顛沛的一生,是一部活生生的中國近代史。 祖父是滿清秀才,所以父親自小受到詩書薰陶,寫得一手好書法。我在小學求學階段,他便教我練習書法,從柳公權、顏真卿,以至魏碑、宋徽宗體,都經他一手傳授。 爸爸常說:寫書法第一步是坐姿,坐得正,筆才能正;筆正則心正,心正字才能端正。所以要求我筆要握緊,因為握緊了,身體的勁道才能透過筆傳到字上面,所謂「力透紙背」就是這個道理。當我伏在案前練字時,父親常會偷偷地站在我身後,然後出其不意地用手抽我的筆,若是被他抽走,就要被罰寫一百個大楷。那時,我真是聞毛筆即色變,但也奠下了我日後紮實的根基,經常代表學校參加書法、作文比賽,使我和中國文字產生繾綣深情。 現在我身上還每天都帶著一枝自來水毛筆,在餐廳吃飯時便會把餐巾紙寫得滿滿的;而給朋友的名片也是用毛筆一張一張地寫,朋友笑我是活在現代的古代人,而我也常自我解嘲地說「沒錯!我是滿清遺老。」 我想,我之所以如此酷愛書法,也許是因為對父親有太深的眷戀,想透過毛筆字來留住這童年和父親之間最美好的記憶。 父親是個京戲迷,從小就看他坐在電視前看平劇,然後跟著哼哼唱唱,很奇怪,我並不排斥這傳統的戲曲,常常會跟著父親突然來一段「二進宮」。 而父親最鍾情的一齣戲,便是「四郎探母」,每次見他看著淚眼矇矓,我都不明白為什麼這齣戲能如此牽動這位鐵漢的溫柔情絲。 等到我長大,了解了劇情,才慢慢體會,也許父親和他們這群外省老兵,因為整個民族的浩劫,不得不拋母別妻,離鄉背井,像孤葉飄落在台灣這個陌生的島嶼,心中的悲涼,隨著年齡感慨日深。想到自己可能客死異鄉,這台灣海峽一水之隔,竟隔斷所有的骨肉情愛;就算有機會重回故鄉,父母恐早已成仙,妻兒也成了陌生的親人。 而「四郎探母」正好觸動了他內心渴望的弦音,難怪他百聽不厭,每聽必老淚縱橫。 他也愛聽流行歌曲,常常聽他口裡哼著一首歌: 生命如花籃, 需要花裝扮。 ……………… 小學的時候,當時劉家昌是紅極一時的電影導演、作曲家,他常常帶著讚賞崇拜的口吻說:「劉家昌真了不起!真是鬼才,寫了這麼多好聽的歌,來振奮人心。」他這種對流行音樂的欣賞及肯定,也埋下了我日後朝音樂理想邁進的動力,也許潛意識中我想成為爸爸讚賞的那種人。 他對閱讀也有濃厚的興趣。家裡常有《傳記文學》、《讀者文摘》等雜誌,而古典章回小說更是他的最愛。無數個夏天的夜晚,家裡門前的老榕樹下,總是坐著一堆小朋友,聽他講《封神榜》、《三國演義》、《西遊記》……。那些故事裡的人物,一個個在他口中生龍活現地醒了過來──。 爸爸是個典型的老菸槍,右手的食指、中指明顯焦黃,連睡前都必須點著菸。有時候不小心睡著,把棉被燒了個洞,因此我們家的每一床棉被都是千瘡百孔。還好每一次聞到焦味,他都會驚醒,否則後果真是不堪設想,然後他就會一直咒罵自己,終究還是一個接一個的洞出現在那些可憐的棉被上。 有一次我在看電視,看他翻箱倒櫃的在找東西,從客廳找到廚房,從房間找到廁所,問他:「爸爸,你在找什麼?」他不理我,兀自咕噥著:「怎麼會不見了?剛剛明明還在手上?」我再問:「爸!你到底在找什麼?」他還是不理我,繼續翻棉被拉枕頭。我不耐煩地再問:「爸爸!你要搬家啊?」他才生氣地說:「我的眼鏡怎麼不見了,剛剛我還在看報紙!」 我看了看他,突然情不自禁笑了出來…… 原來他的老花眼鏡一直都掛在他的額頭上! 一個固執可愛的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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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