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到鎮上時天已亮白，車子穿過市集紛嚷的人群，好不容易擠進一間稍有公信力的醫院。

　　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國家，任何訛詐、拐騙，甚至威脅外國人的行為都不足為奇，尤其是在性命攸關的時候，做任何事前都得學會保護好自己。而當務之急，要找的醫生必須是良善的，醫術也必須是可靠的，否則活生生的人都可能會被草草醫死。

　　薩利赫神父特別囑咐，有一個熟識又值得信任的人，正在這家醫院當義工，於是歐尼爾讓蘇珊娜照顧好愛紗後，便急著趕到醫務室去。

　　汗，已如雨下。

　　在這近40度高溫，又擠滿人群的診療室內，連空氣都是混雜濁熱的，心再怎麼靜都不可能涼得下來，更何況，是來回不停踱步的歐尼爾。

　　愛紗的生命岌岌可危，他沒有太多時間可以浪費在等待上，尤其在得知那個人有多忙後。然而，就在猶豫要不要轉身離開的同時，身後傳來急切的腳步聲。

　　「米凱爾，這裡有人找你。」醫務室的護理長忙揮手，雙眼登時如星光般閃亮。

　　順著護理長的手勢看過去，來人讓歐尼爾幾乎要大喊……那璀璨如黃金的長髮，綁成一束甩在肩後，平靜無波的雙瞳湛藍如海空，一身長袍亮白似雪，散發天使般純淨的光芒。

　　「米……米迦……」張著嘴的歐尼爾，像被雷電到似的，指著來人驚異得不能動彈。

　　「歐尼爾？」米迦勒打斷他，並立即將驚呆的他拉離開醫務室，「叫我米凱爾。你的記憶沒被封印嗎？」

　　「封印？那是什麼東西？」直到米迦勒站在眼前，歐尼爾仍禁不住揉揉眼睛，好確認自己沒看錯。

　　是的，封印。加百列曾說：唯有死去的靈魂才能看到天使，所以活著的人，得將對天使的記憶全都封印起來。那為何歐尼爾仍記得自己？

　　然而歐尼爾沒理會方才的疑慮，他雙眼登時明亮如炬，不自禁用力地握住米迦勒的雙手，「是你？真的是你！太好了，愛紗有救了。」

　　「愛紗？你是說愛紗也在這裡？」米迦勒不敢相信，與他相隔千萬里、一年多不見的愛紗，居然還有機會在以色列見到面。

　　胸口，猛然一震。

　　「說來話長，回頭我再慢慢解釋，現在救愛紗要緊。」歐尼爾拉著米迦勒便往回走，絲毫忘了他是神座前的大天使長。

　　「愛紗怎麼了？快告訴我。」情急的米迦勒側身，一個大跨步便越過歐尼爾身邊。

　　「從昨晚到現在一直昏迷不醒。」歐尼爾轉頭，隨著步伐前進，高大的米迦勒始終將窗外的陽光擋住，並在周身環起碩大的光圈，就如初見他那時。

　　一年多不見的他依然那樣俊美、耀眼，宛如神光，時間沒在他臉上留下任何痕跡。反觀自己，從當上神父後，繁瑣的教務忙得他無暇打理，再加上日復一日灰黑的衣著、規律的打扮，早已失去當年健壯、陽光的迷人丰采。

　　一絲絲的妒嫉讓歐尼爾的眉擰了下，但隨即將這可怕的念頭拋諸腦後，「現在唯有你能救她了。」他將臉正視，語氣乍然凝重。

　　躺在病床上的愛紗臉色依然慘白，隨著緩慢的呼吸，氣息也愈來愈微弱，蘇珊娜著急的在病床邊徘徊，轉來轉去的走得頭都暈了。

　　急診室裡到處擠滿了人，這張病床還是好不容易求來的，她得寸步不離的守著。那沒人性的護士見愛紗昏迷不醒，居然丟下一句：「快死了吧？不要佔位置。」

　　這是──什麼世界啊！

　　而就在她探頭準備尋找歐尼爾的身影時，一道金光從遠至近，颯然而至。

　　如果說布萊德彼特是女人心目中的神，那眼前的這位，就是全人類心目中的神了，那足以迷倒所有男人和女人的美貌……

　　越過兩眼發直、口水直流的蘇珊娜，歐尼爾有些訝然，卻立即不屑地回過身去，向米迦勒解釋愛紗的狀況。

　　純淨如天使的臉孔依然清麗，更增添了些女性的柔美，斂著的雙眸下，微彎的黑色睫毛閃動，若不是那全無血色的雙頰，躺在床上的愛紗看起來宛若是睡美人。

　　曾是多麼親近又遙遠的熟悉。

　　米迦勒不自禁凝眼看著，目光無法從她身上離開，胸口仍感覺得到失去她時那股椎心的刺痛，那是一道烙在他骨髓裡的傷，即使是神都無法治癒的傷。

　　「從救妳的那刻起，他就已經背叛神了，神不會要一個叛徒，他要為自己做的錯事付出代價。」

　　百年前，路西法的話言猶在耳，而今，為了愛紗，他是真正付出代價了，失去所有上帝賦予他神聖使命的代價。

　　「趕快救她啊！」急切的語氣，彷彿命令般。

　　米迦勒緩緩回頭，蔚藍到幾近澄澈的眼神，閃過一絲淡淡的哀悽，歐尼爾不禁為自己的失態，連連道歉。

　　「該道歉的是我。」米迦勒撫上愛紗微涼的臉頰，感覺她生命的氣息竟是那樣的微弱。

　　這是……怎麼會？

　　究竟要經歷幾次生死的考驗，才能擺脫宿命的糾纏？

　　「我……沒辦法救她。」他曾渴望像人類一樣給她呼吸、給她溫暖，然而現在，他又懊悔自己什麼都沒有了。難道上帝要他再次看著愛紗面臨死亡的到來，卻束手無策？

　　「沒辦法！什麼意思？」聽不懂話意的歐尼爾，愣傻了。

　　眉頭緊鎖的米迦勒，石刻般地凝視著愛紗，有如定格的畫面，然後，轉身向外面的迴廊走去。

　　「等等，你……去哪？」

　　兩年前，加百列闡述了愛紗之於他和路西法間，那份糾纏不清的情感，均是來自神的旨意。

　　「路西法是必須成為神的影子的墮天使，為了光耀神的存在。」

　　神安排路西法為地獄君主，是為了懲罰那些犯錯的人，並堅定人們對上帝的信仰。而愛紗是路西法的本命星──金星──降生的，也是神布的一道棋子，要用愛來柔軟他的驕傲和野心。

　　於是，為了愛紗，路西法臣服了，遵從神的旨意，離開心愛的人；而自己面對神的重重考驗，卻沒能放下心中的掛念。

　　「天使是沒有感情的，更不可能有愛恨慾念。」加百列曾那麼說。但即使在神界，在那最接近神的光之聖殿，他仍想見到愛紗的純真和她的笑，聽她親切、溫柔的話語，那是屬於人類真正的幸福。

　　然而，身為大天使長的他，渴望──卻沒有資格擁有。

　　「既然你羨慕人類專有的幸福，那麼便去吧！讓你的肉體和精神，像凡人一樣在痛苦裡受折磨，在絕望中期待那轉瞬即逝的真愛，那便是你嚮往卻永遠得不到的幸福。」熾天使這麼說。

　　於是，神將他貶為人，一個擁有天使的尊榮回憶，卻又沒有任何靈力，普通得一無是處的凡人。

　　「所以我已經不是天使，也沒有靈力可以救愛紗。」半斂的藍珠藏不住哀傷，高大的身影此時看起來，竟像是即將被光穿透的虛渺。

　　呆立在一旁的歐尼爾驚瞠著眼，說不出任何話來。

　　神界，也是這麼賞罰分明嗎？就連神座前的米迦勒也不能免責。他是上帝身旁的首席戰士，是唯一能夠帶領天使軍，阻擋魔王進犯的大天使長啊！失去他的保護，神界該怎麼辦？而……愛紗該怎麼辦？現在的愛紗可是命在旦夕。

　　「只有他，可以救愛紗了。」米迦勒憂怨地說。

　　「誰？」終於，又現出一道曙光。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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