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這一片陰雨，連湖水都收在眼底了。

    想起我的大海爺爺，此刻他臨終祝福我的「一輩子幸福快樂」應該還會ㄧ直都在。

    男孩七歲指著前方的湖水，問身旁的爺爺説：那是什麼？爺爺不加思索的笑答：那是大海啊！

    於是男孩從此叫他「大海爺爺」，男孩跟母親說：大海爺爺好可憐，我長大以候要照顧他。

    男孩長大後漂洋過海在國外生活了，那長大後立志要照顧的諾言，由她罹癌的母親死守著。

    罹癌的乾女兒拖著病體講著我不想知道的故事，因著每個故事的無奈與疼惜，都會觸動不捨。

    想盡辦法讓大海爺爺簽下DNR，也準備冒著被公部門「不救治」質疑風險，只能努力做好細節，並拍照，錄影封存。

    手中殞落的星星，搖晃的生命燭火，跌跌撞撞的字形，都無能述說我的心事，更何況那些努力與無奈。

    我不知道那一口氣的鬆脫是如何的場景，而不甘心嚥下氣息的眼神，骨碌碌的眸子，卻常顯示著我的無能。

    我在大海爺爺耳旁說著：謝謝你，讓我學到了如何安寧的照顧長輩，謝謝你對我的信任，不用害怕，我們都會在你身邊...他已經無法無進食了，只能喝水。記著醫生說的器官衰竭的現象，我忍住要他多喝水的技倆。

    嘗試著連絡大海爺爺的友人，說著這次真的氣如游絲了，假設地説著該準備何種衣物⋯云云。

    同事來了，一字一句真誠清楚地在他身旁說著：「謝謝你這麼多年來對我孩子及家人的照顧」，大海爺爺清楚聽見了微點頭；乾女兒電話ㄧ頭說著：「他最愛漂亮了...」買了淺粉色的襯衫，還有藍西褲，連襪子都準備了，拿給大海爺爺看，他看著高興的兜在懷裡好久好久。

     在週末假期開始前，緊急連絡受洗教會，深怕ㄧ個怠慢，變成遺憾。敎會還是來得及為大海爺爺做祝福儀式，歌聲莊隆感人，爺爺還能雙手作揖表達謝意。

    氣息越來越弱了，護理人員問我，到底要不要給氧，我的腮幫子鼓的愈來愈明顯，不悦地説：為何這個問題要問我。到大海爺爺床旁，有股想要開啟氧氣的衝動，按捺我的輕浮，用棉花棒沾濕雙唇，再次告訴爺爺：不用害怕我們會在你身邊。

    這天遇到在他處巡診的醫師，我刻意挨近把大海爺爺的目前狀況不經意輕輕的說，不敢表明本意，醫生沒等我說完低聲説：我等會過去看他。

    跳著步伐我跟救護車司機說醫生還有訪視麻煩等一下。就夾在醫生旁，我把給氧的問題，還有無法進食等情，再次確認正確的處置方式。

    醫生熟門熟路進去看他，這次沒有用聽筒，醫生輕輕的幫他蓋上被子，ㄧ天中難得清醒的爺爺，睜開眼看到熟悉的臉龐，雙手握著，這一幕醫生與病人的畫面像彌撒ㄧ樣，只差ㄧ道金色陽光從高處灑下而已。

    忙進忙出輕聲躡腳的細碎音，大海爺爺在不遠處看到我，跟我揮揮手，無力説話了。我揮著手，走到他身旁：輕聲的說著愛語，感謝他、肯定他，真心希望他能心無罣礙。

     那晚我們從大海爺爺的身體狀況判斷，可能在深夜，最多撐到白天，同仁都用著自己的方式跟他道別，難捨的心情，讓我們的對看有些難為情。

    白天了，大海爺爺還在，抓著機會在耳邊說著：請他放心的走，還有緬懷的字眼....然後我們安靜的退場。

    11:36話筒傳來的時間。我們開始依序處理相關事宜，沒有慌亂，是安祥而穩定的面對。

    望著ㄧ方湖水，對著稚嫩孩童想著大海的大海爺爺，夾在中國與臺灣間無法輕易穿越的海峽間，激發無法說清的故事。

    這些天的陰霾，想起他。而當時向隅來不及看他的友人，還有紅著眼眶來不及向他履約的遺憾夥伴，我把當時情景記下來，順便加碼放送我那無聊的心事。

    大海爺爺最愛勾著食指，比著快要死掉的手勢。穿著尿布搖擺屁股，像人證明老康健的模樣，扶著四腳拐自行如廁場景。還有拒吃、捶胸頓足想死的情景⋯⋯這些過程會灰飛煙滅，但泰然無牽掛的鬆脫最後一口氣息的結局卻是我們所珍藏的。

   大海爺爺已經好走一路了，願牽掛的人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