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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輩子的朋友
2014/07/23 21:55:49瀏覽165|回應0|推薦2

剛掛掉電話,甩甩頭,這不該工作的星期六。是該甩掉不該有的昏頭,不是昏沈想睡,而是有種無語的靜默。

如果沒有這樣被壓榨的工作天,我是接不到這通電話,也不會多了點清閒的心,還有毫無顧忌的話語。

身為一個私立老人機構的兼職社工,我有著使命,但有著更多的噤聲,這是生態,也是時勢,誰叫這一群衰老破蔽的長者,光榮、耀目的輝煌過去,被歲月揀選雕塑的瘦骨嶙峋、病態百出,人性尊嚴的最後一道防線,在我這裡是捉襟見肘了。

張伯伯的前一個養護機構行政小姐來了電話,電話裡有些怯懦與擔憂的保留,先是問張伯伯住進來的生活狀況,還後側擊地問:「他的家人」云云。我問明了對方的身份,直接而坦率地表示:「對張伯伯的情緒及家人支持網絡薄弱與擔憂,還有未來的處遇計劃」。小姐聽我這麼一說,心防稍為鬆懈,真實地告訴我一些張伯伯家人推卸與不佳的照顧態度與事蹟,接著探詢口吻問著:「張伯伯有朋友想來探視他,機構可否接受?」,我大表歡迎與接受,於是我把機構的交通、地址、電話留給了小姐,為預防遺漏連張伯朋友的名字、電話都一併記下來了。

掛斷電話,仍然忙碌著工作,為了給情緒一直有起伏的張伯安撫,我主動去寢室探視他,並告訴他:「你有朋友想來看你哦!改天再幫你連絡一下」張伯伯歪著頭想著,一抺靦腆而開心的笑容溢出,看著他,心想今天的加班是有價值的。

關於人的工作,是沒有工作做完的一天,只能面對與接受,把服務的對象問題減緩了一些,或者找到另一個出口,要不無奈地攤開雙手。電視節目上極盡挖人隱私、八卦以博取收視率;而我這個第一線工作者,卻得在眾多不為人知的隱私中,極盡地保護隱私,於是有些名字不能挑明說,用著張冠李戴,而關於情節也只能粗略描述,不能細說,這是工作倫理,也是我對老人權益的尊重。

下午二點工作人員陸續幫長者下床,電鈴響起,我起身過去開門,門口一個陌生的長者,穿著深藍色格子襯衫,搭配高腰的牛仔褲。我問他:「請問找誰?」他說:「我姓劉,我找張○○」,這時我頓時想起什麼,馬上幫他開門,並請劉伯伯在客廳等一下,我催促著工作人員快點讓張伯下床,同時對著張伯做個神祕而調皮的表情,張伯的心有點七上八下的,直到見到劉伯伯時,他開心而感動的笑容,讓這幅畫面變成一種深刻而有情的凝結,像名畫般讓我百看不膩,時而會駐足凝思一番。

劉伯伯臉色暗沈,走起路來雖沈穩,但不健康的身形還是讓我有些耽心,我找張椅子跟劉伯伯會談。伯伯溫和臉龐吐著一些字眼,用字雖平,但吐出的氣息有著慍色。對張伯退休金所託非人,對生病的張伯不願救治的絕情,甚至對朋友探視的拒絕與排斥,讓劉伯伯好不容易四處打探而找到養護機構的關懷行為被迫終止,在輕輕描述聲音裡,劉伯伯眼神投射出來的餘光,有著不捨與悲傷。

看著窗外的天空,劉伯伯續說著:「他重感情,但婚姻、感情經營不佳」云云,有時候我們靜默無語,讓空白成為一種無奈的美學。

我用感性及感謝口吻謝謝他為朋友的義氣相挺,讓生病無法口語表達及生活自理的張伯可以有精神支持。話鋒一轉我說:「劉伯伯你年紀也有了,自己也要好好照顧自己哦!」,此時劉伯伯把眼睛望向更遠的天空,輕吐著:「我曾生病插管住在機構多年,命是撿回來的,所以我知道住在這裡的心情,需要、渴望的是什麼?」、「我跟他是因為工作而認識的朋友,不同單位、不同公司,上班地方相同,認識約三、四年,只是談的來,下班後一起喝個小酒」、「他朋友很多,人緣很好,現在問他,他卻一個電話也記不起來,我只能憑著微弱記憶,幫他找朋友來看他

今日的特別,不只是偶然而俱足的特別,還有一種讓人感動,用著自然而不沈重的方式呈現。

王小敏拿著布丁餵著失智的父親,與劉伯與張伯各成一對,在這小小的客廳裡盛開著親情與友情的美麗花朵,姿態美的讓這個午后的陽光更為溫煦。王小敏感動著這樣友情的真摯與可貴,在空出手時,對著我說:「社工小姐,如果有一天我老了,你也要當我的朋友來看我」,我用低沈地的老聲說:「啊!你是誰呀!」、「我是王小敏」、「你吃飯了沒?」、「還沒吃」,沒多久我又問:「啊!你是誰呀!」於是笑聲四起,我們同意:「如有一天我們老到連記起對方的名字都很難時,也還是要一樣的當一輩子的朋友」。

接下來的每天劉伯伯都會來探視張伯,每次來都帶水果、點心給張伯,且一口一口的餵食,並協助張伯連絡到以前的朋友來探視他,從此張伯的笑容多了一些,鬱卒的心情稍緩一些。

如果沒有今天不合理的工作安排,我也遇不到劉伯伯,而與我相知相惜的王小敏因工作時間錯開,也大半年遇不到一次,但我們卻在這偶然的假日,俱足許多的因緣,一起見證了一場令人動容的摯誠友情,也因此效法學習如何做「一輩子的朋友」。

 

( 創作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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