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親資賦聰穎且多才多藝，但由於她的外型太突出了，以致人們只顧稱贊她的年輕 （並非貌美）而忽略了她的才華。

關於她過份年輕的外型，一直有著一些有趣的插曲。年輕時到戶政事務所辦事，她在年齡欄填上“32”，辦事員看了她一眼，問也沒問的，認為一定填錯了，就擅自劃掉改成“23”。這類的故事在她一生中層出不窮。即使她年滿 72 歲住進老人公寓（65歲即可）時，也經常被指指點點的，謂﹕“這麼年輕怎麼可以住進來？”，或被問道﹕“妳是誰家的看護？”母親是屬于青春永駐型，偏偏她有一些朋友外型比較蒼老，每次出去人家都誤認她是朋友的女兒，發生這樣的事情母親覺得很尷尬，所以她都在別人尚未開口之前搶先介紹﹕“這是我的朋友”。

很多年輕的母親和她們的子女看起來都像姐妹般，這沒什麼稀奇，我們家也不例外，年輕時母親像我們的姐姐，等我們姐妹年紀大了之後，母親常被認為是我們的妹妹，這才稀奇。

（一）58歲的母親，移民美國的第一年，衣服是自己縫製的

她十分注重皮膚的保養，每天早上都聽見她在臉上拍拍打打的聲音，所以臉上的皮膚十分光滑緊實。大家都向她打聽有什麼秘方，其實在那個年代哪有什麼奢侈的化妝品，她最愛就是平價的“PONDS”「胖司」，每天用它來按摩，再將多餘的油脂用紙巾抹掉，這就是唯一的保養方法。

母親是屬于體力充沛又活潑的人，她有自己的一套生活哲學。她總是抱怨時間不夠用，所以做事快、走路也快，上樓梯總是用跑的（老人公寓有電梯，但她一定走樓梯）。她認為那些花錢去健身館運動的人真是太閑了。她總是利用做家事的機會練習各式各樣的體能活動，比如東西掉到地上了，她會把雙腿併直，膝蓋不彎曲的彎腰下去揀，故意彎了好幾次才揀起來，這是在練習腰的柔軟。推著吸塵器時則雙手交替做一些花式動作，說是練習臂力；經過牆壁時不忘將雙手放在牆壁上做幾下擴胸運動，任何家事她都可以變成體能運動。

母親通曉四種語言。她從小接受日本教育（日據時代），日語簡直就像她的母語。至於國語是在我們上學之後跟我們學的。她熱愛學習，經常看中文的報章雜誌，不會就來問我們，所以最後居然也能寫出洋洋灑灑的中文信。她很喜歡倪匡的科幻小說及三毛的作品。在她那個年代受日本教育的人很少有如此好的中文程度。英文也是自學的，她可以看食譜做西式的糕餅，五十八歲才移民美國，居然也說得一口流利的英文，每次和朋友出去辦事都是她在做翻譯。她可以到市政府辦事也會和警察理論（比我們厲害），說起英文有條有理，令人欽佩。

（二）67歲的母親，自己開車外出辦事。

母親看食譜做的糕點人人稱贊，美味又有型，但她最大的才華是做衣服，曾到日本去深造過。她自己的每一件衣服，還有我們穿的衣服都出自她的巧手。大姐從小就很愛打扮，母親縫製的衣服非常的別緻，在那物質缺乏的年代我們真是穿得太醒目了，大姐經常很出風頭就是因為她穿的衣服漂亮。母親一生的最愛大概就是縫紉吧，我的印象裏，她一有空就是在縫紉機前做衣服，窗簾，被單，椅套也都做得很華麗。

由於母親太能幹了，買來的衣服太長、太短、太寬或太窄，只要扔給母親就萬事OK，以致我們姐妹都很無能，（用縫紉機只會車抹布而已）。母親來到子女的家不是來作客倒像來幫佣的，一下子補這個，一下子縫那個，搶著幫我們洗被單、洗碗。

說起來母親是屬于溺愛型的母親，從來不讓我們做家事，怕我們的手會變粗糙。子女結婚後她就告誡我們做家事一定要戴手套，尤其洗碗洗菜，任何要踫水的工作一定要戴塑膠手套，以免手的關節會變粗。她以身作則，執行的非常徹底，有手套她什麼事情都可以做，沒有手套她什麼事情都不能做。如果我們不聽她的話，洗碗時忘了戴手套，她就會非常生氣說我們都不聽她的話，將來一雙手伸出去像個做粗活的人，就算戴什麼珠寶鑽戒也不會好看的。

（三）74歲的母親（右），與朋友合照於紐澤西

母親從來不曾珠光寶氣過，臉上也是脂粉不施，她有獨到的審美眼光。她說一個女人要好看不是靠那些五顏六色的化妝品或珠寶來襯托，最重要的就是身材和皮膚。身材如果不好，穿什麼衣服都不會好看，所以她非常注意身材的保養，尤其永遠保持纖細的腰圍（我們沒有學到她的毅力）。至于皮膚的保養更是沒有一天間斷，她說皮膚如果粗糙，抹再多的粉也沒用的，越抹越沒光澤，如果皮膚保養得宜，看起來就是自然美。她更重視雙手的保養，雖然每天做家事，她依然把手的皮膚保養得很好，並且也要求我們照她的方法做。

母親由於健康、能幹、有活力，即使年近八十仍在幫我們做事，孫女們參加舞蹈表演的衣服，萬聖節的服飾都出自母親（阿嬤）的巧手。母親終其一生都是在付出，付出她的心力為子女減輕負擔卻從未享受到子女的孝順。

母親是很能耐痛的人。她不輕易吃藥，身體小小的病痛像傷風感冒，頭痛，肚子痛之類，她絕不吃藥，她說人體自有抵抗力，一點小病痛就吃藥以後身體就會減低抵抗力。一年四季都只蓋薄薄的一層被子，我們都勸她蓋厚一點，但她說她睡得很舒服。也很少看她穿厚重的衣服，在寒風中有時忘了穿外套，她會抬頭挺胸的快步前進，她說越萎縮越冷，抬頭挺胸反而不冷。

生命中的最後一年，她老是抱怨肚子痛，是很痛的痛，看醫生也察不出個所以然，最後發現是胰臟癌時，已經末期了。癌真的是最莫名其妙的病，任何器官都可能得癌，您永遠不知道您為何會得這種癌，當您發現，有病痛去看醫生時，往往已是癌症末期了。母親一生健康活潑少生病，如果不是癌症，她應該可以活到100歲的。 母親死時非常痛苦，就算是個病人，醫生也稱贊她是一個有智慧的病人。

（四）80歲的母親，胰臟癌切除手術的前一天，攝於病塌前

母親的一生有太多值得我們懷念和學習的地方，她處處展現出過人的智慧和毅力，她曾說過許多很有智慧的話語，實在無法用短短的幾個字來描述。母親生前的點點滴滴一下子全湧上心頭，不知該從何著手。

母親節前夕僅以此文表達我對母親的思念。失去母親至今我仍感到無限的哀痛。

2007/4/23

本文榮獲電視18台(LA18)，母親節徵文比賽優勝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