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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08/14 22:32:21瀏覽1307|回應4|推薦36 | |
父親今年6月3日因腹痛如絞住院,歷經各種檢查,找不出確切的疼痛原因,卻意外發現腎上腺長了腫瘤,因已89歲,醫生不建議開刀,於是住院觀察,由於白血球升高,所以打抗生素治療,希望減輕發炎狀況,但疼痛變本加厲,且胃口越來越差,進食量越來越少。醫生建議腫瘤引流化驗,對症下藥。然而,父親的凝血功能不好,我們擔心插入引流管會血流不止,但這是唯一的希望,考慮良久,於是8月4號做了引流手術,好在成功引出夾雜血塊的血水,且未化驗出癌細胞,讓我們心裡放下一塊石頭。原以為治療有望,但父親長期未進食,骨瘦如柴,僅靠打點滴和白蛋白支撐虛弱的身體,他腎臟又不好,無法代謝高蛋白、抗生素和水分,導致尿毒,醫生說除了洗腎別無他法,而洗腎又有大出血的風險。這個壞消息讓我們心情又墜入谷底,陷入兩難的局面。我們不希望父親在洗腎的過程中離開,也不希望他再承受額外的痛苦,所以痛下決定以自然的方式陪伴父親到最後一刻。 這兩個多月來,家人輪流至醫院照顧父親,隨著父親的病情每況愈下,我就很擔心今年會不會是我們最後一次過父親節,8月1日我還告訴爸爸父親節快到了。星期六本來是我和兒子固定去醫院的,不料8月8日那天是颱風影響台灣最嚴重的一天,大姊為了我們的安全,要我們留在家中,她繼續留在醫院。晚上6點多,接到大姊的電話,醫生已發病危通知,她希望我們在父親尚有意識的時候和他講講話。我們趕緊出門,颱風已離開台灣,但呼嘯的風仍陣陣吹來。我想起二十幾年前,母親接到舅舅打電話來說外婆病危,父親帶著我們全家搭計程車趕赴醫院,母親憂心如焚,盼能見外婆最後一面,然而我們到達時,外婆已往生,成了母親的遺憾。 好不容易到了三總,我懷著忐忑的心情推開病房的門,看到父親仍健在,雖然鬆了口氣,但他掛著呼吸器,雙眼失焦,微微上吊。8月4日那天他神智清醒,我回家時和他說再見,他還向我點點頭,如今的模樣,著實讓我心驚。我和母親、大姊、二姊在病榻前不斷和父親說話,他醒著的時候,雙眼常望著天花板或注視某處,偶爾會回神看著我們。他應該是聽得見的,只是已很難開口表達。我告訴他今天是父親節,我們全家都來陪他。他雖閉著眼,但我相信他聽到我說的話,而我們心中也明白這可能是我們最後一次過父親節。 8月9日父親狀況還算穩定,但已幾乎無法排尿。我們全家聊著往事,就像過去在家中一樣。父親自大陸來台灣後白手起家,和母親胼手胝足,為我們建立了一個溫暖幸福的家。他聰明能幹,多才多藝,具領袖特質,是位能振衰起敝、讓公司轉危為安的好主管,在家更是位顧家體貼的好丈夫,慈祥全能的好爸爸。他頭腦靈活、點子多、手藝巧、口才佳,常教我們新奇的事物,做有趣的玩具給我們玩,說故事給我們聽,煮美味菜餚給我們吃。他更善於解決問題,不畏艱難,人生雖有大風大浪,卻總秉持著他的座右銘「認識環境、適應環境、改變環境、創造環境」,克服重重難關,開創嶄新局面。在他堅實豐厚的羽翼下,我們的日子無憂無慮,充滿無數歡樂甜蜜的回憶。他是我們的支柱、我們的依靠、是我們全家的一片天。 我們聊著父親的種種,他的優點多不勝數,真是無法在短短的一天裡述說得完。由於監測器顯示爸爸的心跳、血氧和脈搏皆正常,我一夜未眠頭腦昏沉,所以9日晚上決定回家補眠,10日再請假來陪他。臨行前,我輕聲對他說我先回去了,他半瞇著眼,想努力睜開眼睛,嘴巴微動,似要和我說話。我想他可能極度虛弱疲憊,需要休息,便逕自返家。 8月10日凌晨4點多,我自睡夢中醒來,輾轉反側,難以入眠。這些日子以來發生的一切不斷在腦海浮現。父親由一個無所不能的強者,變成身不能行、口不能言、食不能嚥的人,那種痛苦恐怕是健康的人無法想像與承受的。他過去總有辦法解決問題,但卻無法為自己的病情解套,那種無力無奈可能比身體的疼痛還煎熬。他引流成功後,心裡應尚存能痊癒的意念。聽二姊說,他8月7日自夢中醒來直說身體怎會變成這樣?可見他求生意志堅定,從未放棄希望,是生命的鬥士。豈料,尿毒使病情急轉直下,7日晚間他已難以言語了。 10日早上7點多我抵達醫院時,爸爸眼睛微瞇,不確定是否醒著,監測器顯示正常。我本想留下,大姊說他看來情況尚穩定,我已請假數日,還是先回去上班。我內心十分掙扎,但看爸爸似乎睡著,向他說話亦無反應,於是便趕去上班。約9點半時,接到大姊的電話,她說爸爸心跳越來越慢,醫生認為大概不久於世了。我匆忙衝出辦公室,攔計程車去醫院。偏偏路況不順,碰到塞車,我又慌亂又自責,懊惱自己為何還去上班,倘若不能見到父親最後一面,我會終生遺憾。我哭泣著祈求上天,但願父親能等等我,千萬要等我! 下了車,我火速奔向病房,感謝上蒼!父親還在!只是心跳由原本的80至100變成70幾。我們在病床旁不斷和他聊天,儘量讓氣氛不那麼凝重,我們和他拍照留念,輪流擁抱他,向他說心裡的話,親吻他的臉頰。然而,我們的話語還是挽不住他逐漸逝去的生命。他的心跳由70幾逐漸往下落,像倒數計時一樣,60、50、40、30、20…下午4點10分終至歸零,心電圖也由起伏變為一直線。護士進來,看見監視器上雖已無心跳,但血氧和脈搏仍有數值,表示尚有生命跡象。於是,我們又和爸爸說話,把想說的話一股腦兒向他傾訴。 從他心跳變慢後,我就握住他的手,他的額頭、臉部雖漸漸變冷,掌心卻一直溫暖。護士進來幾次,他的血氧和脈搏皆未停止。晚上7點多,監視器上血氧和脈搏數值仍不時變動,護士說照理心跳停止,血氧和脈搏數值也應歸零,像父親這樣的情形從未發生過。我們請住院醫生前來診斷,父親已無心跳、瞳孔放大、用隨身型監測器測試血氧和脈搏為零,於是7點48分正式宣布父親離世。 聽大姊說,父親8月10日凌晨曾醒來3個小時,而我那時已回家,二姊也在陪病床睡著,我們很懊惱為何當時沒能和清醒的父親多說說話。父親自心跳停止到醫生正式確認過世,期間有3個多小時,我們覺得他就是為了讓我們彌補那3小時,才顯靈讓監視器維持生命跡象,正如父親節他病情急速惡化,讓醫生發病危通知,讓我們來醫院陪他過父親節一樣。依傳統習俗,我們本應為往生的爸爸誦經8小時後,才將大體冰存,但醫生說他因為水腫的關係,若久未冰存怕生水泡,所以我們在12點就進行招魂儀式,隨即將父親大體送至冰存室。他應該是體諒我們,擔心我們太過疲累,才以這種方式讓我們早些回去休息吧! 父親走了,雖然我有陪他到最後,但很後悔沒在他清醒時多和他聊天、沒在他生病時多照顧他,沒在婚後多回去陪伴他。子欲養而親不待,這是人生至大的悲哀,也只有喪失父母的人才能深深體會。有太多事想和他分享,有太多的話想對他說,如今只能追思懷念了,希望他在天之靈,能感受到這一切。我虔心祝禱爸爸跨鶴仙鄉,往生極樂,更願來世能做他的孩子,再續今生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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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