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我先生的阿嬤  ! 一輩子只待在一個地方生活的八十歲女人 !

阿嬤從小就送給別人家當童養媳 , 小小的六歲孩子 , 每天要跟著"嬸婆"挑著香蕉到市集去販賣 , 從山上的家走下山 , 崎嶇不平的石子路本來就不好走 , 在加上背負著二三十斤的香蕉 , 走來更加吃力 ! 從山上的家到市集 , 唯一對外的聯繫交通就是一種俗稱 " 流籠 " 的東西 , 它就像是個籠子吊掛在兩座山之間 , 從山的這邊滑到對岸 , 而流籠也只是用幾條粗鐵絲和一些粗麻繩交錯編織而成 , 儼如一個大型的菜籃仔 , 人坐在裡面 , 腳底下就是湍流不息的大川 ! 阿嬤毎天要在這流籠上走過好幾遍 , 賣完了香蕉 , 就幫忙起家中大大小小的家事 , 小到生火煮飯 , 大到剁野菜餵豬養雞 , 那都是阿嬤每天必做的例行的工作ㄓㄧ

從我嫁到這個家來沒多久 , 我就知道阿嬤最疼我 ! 阿嬤是客家人 , 會說台語 , 國語則是一竅不通 , 我剛好會說一些客家話 . 台語 , 所以沒事時 , 我會到三合院的稻埕陪阿嬤 , 阿嬤喜歡在下午四五點 , 搬張小板凳坐在稻埕邊 , 我也會搬張小板凳坐在她旁邊 , 聽她說她以前當童養媳的辛酸 , 結婚後跟著阿公日出而作 , 任勞任怨的墾山闢地 , 一個孩子接著一個孩子的出世 , 她連月子都沒做足就要下田幹活 ! 如今老了 , 才會全身到處都是病痛 , 她說都是當初做月子沒做好的緣故 ! 然後阿嬤就會一直叮嚀我 : 女孩子的身體就靠坐月子時 , 把它照顧好 , 以後什麼病痛自然就離我們遠遠的

打從我嫁到這個家來 , 我特別愛吃ㄚ嬤做的粿 ! 阿嬤說她以前還是小女孩時 , 就要跟著大人學做粿 , 後來有了自己的家 , 遇到農忙時期 , 要做各種點心給田裡幫活的工人們吃 , 所以阿嬤說她從小做到大 , 一生的勞碌命 , 一輩子的歹命人 !

街坊鄰里只要是吃過阿嬤做的粿的人 , 沒有一個不 說好吃的 , 結果 , 遇到年節廟會 , 還會來央求阿嬤幫他們做粿呢 ! 我真的很喜歡吃ㄚ嬤做的粿 , 毎一口都是阿嬤用她的雙手揉出來 , 有一種讓人吃了會暖暖的感覺 ! 毎次只要阿嬤做好了粿 , 就會先留幾個 , 還叮嚀其他人不能吃 , 她會說那些粿是要留給我吃的呢

一年一年的過去 , 阿嬤的背駝了 , 阿嬤的手已經沒那麼有氣力了 , 她已經不再做粿了 , 當然我也沒機會再吃到阿嬤親手做的粿 , 那種讓人特別懷念的味道 , 再也沒有任何可以替代的了

這幾年 , 家裡的年輕人都出外求學工作 , 留在三合院裡的人也越來越少 , 到最後就只剩下阿嬤和大舅媽住在那兒

前陣子 , 我又回去探望阿嬤 , 阿嬤會把她以前的過往 , 一件件地說給我聽 , 有時候話說到一半 , 她會停頓了下來 , 望著稻埕圍牆的那頭 , 嘆著氣說 : 人啊 ! 年紀大了 , 什麼都沒有了 , 想想以前 , 十幾個孩子孫子在這稻埕上熱熱鬧鬧的 , 如今一片寂然 ! 她說她很想念以前艱苦奮鬥 , 養家養孩子 , 半夜還要替孩子們蓋被子的那段時日

聽阿嬤娓娓道出他晚年的辛酸 , 我真不知道該用什麼話來安慰她 , 只有陪著她坐在那兒 , 一遍又一遍的聽她說 , 直到天色漸漸昏暗了下來 , 阿嬤就會起身拉著我說 : 該進去了 , 天就要黑了 , 外頭露水凝重 , 萬一感冒了就不好 , .................看著他佝僂的身影 , 漸漸地沒入屋裡昏黃的燭光中 , 心裡莫名的多了份愁緒

阿嬤常跟我說 , 她再吃也沒幾年 , 這幾年 , 他一個人守在這三合院裡 , 每天早上眼睛一睜開 , 看到的就只是空蕩蕩的屋子 , 子孫們都不在她身邊 , 她覺得他自己就像是個 " 乞丐婆 "(台語)一樣 , 沒人理他 , 沒人可憐她 ! 話一說到這ㄦ , 阿嬤的眼眶開始泛起淚光 , 她不會在我面前拭去那即將滾落的淚水 , 只說她老人家眼睛不好 , 有事沒事就流目屎 , 流目油 , 然後就順手擦拭掉她不願意讓我看到的淚水

我常在想 : 阿嬤一輩子為家爲子為孫做牛做馬 , 不知道她有沒有爲她自己做過什麼?我真的很想問阿嬤 : 阿嬤 ! 您 " 這世人 "(台語)過得怎樣 ? 只是我沒勇氣 , 深怕我這一問 , 他老人家脆弱的心靈 , 又能承受得了多少歲月的無情催促 ?

我只能默禱 : 將來阿嬤投胎 , 一定要投胎在好人家家裡 , 不要再像這輩子一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