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枝詞的故事】下集

慶奴？ 這名字似乎有一點遙遠的非常模糊的印象，可又記不清了。

宮裡內外，上至朝臣下至婢奴，誰不知曉他是個仁慈不欺下，不隨便發怒的皇帝，慶奴見這好不容易的機會，眼看皇上緘默不語，眉頭微鎖，似在尋思，自也無所畏懼的開了口。

「奴家是跟著前昭惠皇后一起進宮的女樂伶，慶奴這名字也是昭惠皇后賞賜的。皇上還曾讚美奴家就像那初春新發的綠柳。不知皇上可有些許印象。」

李煜想起來了，整個人突然散發著奕奕飛揚的神采。

時光機器回溯。

那時候，他和娥皇重新編譜散佚的霓裳羽衣曲。又花了整整二年多的時間排練。規模排場雖不若唐玄宗時浩大，郤也頗為可觀。他們重編的羽衣舞和唐朝的盛況略有不同。

唐朝那時正是朝威鼎盛，震懾四海，一片昌隆繁華，歌舞昇平，演繹的羽衣舞，舞者：”虹裳霞帔步搖冠，鈿纓累累佩珊珊”，”猶如仙人縵妙舞姿，遊龍遨碧穹”，華麗壯觀異常。浩蕩無方涯一般的輝宏氣派。

娥皇和窅娘重編過的舞，主要為二個調系。內圍是輕羽薄衫蟬翼，纖柔蠶質白紗，明肌微露的素幽仙子般的盈盈悠姿，淡柔的美。 外圍是霓虹飛袂曳擺，奔放彩帶拋空蹓，粉面胭脂重抹，翹髮高髻鬢絲纖纖飄的火辣熱情。眩麗的令人眼花撩亂。內緩輕又慢拈，外促濃而姣艷。規模雖遠遠不如唐朝的浩大，也算是張揚別緻了。

演奏樂器也略有差異。唐朝是以磬、蕭、箏、笛等樂器獨奏或輪奏為主，間或用到箜篌、篳篥、琴、瑟、築、跋膝管、笙、芋等樂器。 而重編過的則在一些樂器中特別強調了鳯簫和琵琶的吹彈。著重幽清鮮巧的空靈。其中，吹彈鳳簫、琵琶者各六、七人，娥皇又舞又彈的，她撥彈的燒槽琵琶更是別開風韻，獨占鰲頭。

那一次的正式演出非常成功，甚至父皇和母后都讚不絕口。那一夜，天邊新月如勾掛，暗香浮影竹中搖，樂聲飄飄，舞采繽紛，歌聲繞樑引吭中，春殿前廣場四周綠柳長條迎風隨舞，七彩明珠炫亮奪目。

那時他乘興作了一首詞：

晚妝初了明肌雪

春殿嬪娥魚貫列

鳳簫吹斷水雲間

重按霓裳歌遍徹

臨風誰更飄香屑

醉拍闌干情味切

歸時休放燭花紅

待踏馬蹄清夜月

在歡樂的氣氛下，李煜和娥皇一一向演出者慰勉嘉許。當他們行經那一排吹著鳯簫的六、七人時，李煜注意到其中看起來最年幼稚嫩的那一個少女。是的，那少女方才十三、四歲的豆蔻年華，郤吹的一手好簫，是慶奴。他向娥皇笑稱她如同那時正隨風擺舞的嫩柳。

李煜回想著當時的盛況，腦海中浮現一條條長的，短的，新翠的，深綠的，濃蔭疏落的枝柳，好像也在四周隨著輕歌、妙舞、仙樂而盈風狂舞。當時隨手一語，就用”嫩柳”來比喻那個可愛清秀的少女了。

原來，如今已是有著成熟韻致的模樣了。

一晃十餘載，韶光飛逝。 窅娘早已出宮離他而去，而娥皇也羽化登仙，不再屬于他，不在身旁叮囑他了。他不禁悵歎，面有淚痕。

慶奴看著皇上陷入沉思，潸然落淚，知道他想起了昭惠皇后，心裡也不好受，想要說些安慰的話又怕僭越了。

郤見小周后與隨侍婢女等迎面而來，只能退郤一旁。李煜是極疼愛小周的，尤其這幾日來的國事煩憂，小周為了讓他開心不知變出了多少新鮮事兒，想幫他抒解。他收歛心神，不想讓小周再為他添愁。

慶奴望著皇上和皇后遠遠離去，心中惘然，若有所失，隨身的鳳簫在手中緊握著，她真的好希望能夠再一次為皇上演奏那有如人間仙樂的霓裳羽衣曲。

又是幽淨的夜，新月冷白出雲端。枝上柳條映清芒。淩光殿內總是晶瑩的亮，鵝梨蒸過的沉香瀰漫著沁脾甜涼的煙裊。

李煜終於按捺不住心裡一直放著的欲求，她叫流珠召喚樂工樂伶入殿堂來演奏，流珠有著一副好嗓音，當年她也曾引吭的。

殿前來了一群樂伶，所有樂器、擺設置架整齊羅列，小有陣式。李煜目光搜尋，郤不見清晨遇到的慶奴，她喚流珠來問原委。

「回皇上，慶奴如今擔任樂坊的教席，她平日未參與演奏的。」

「去喚她來。」 李煜想要追尋的是往日的回憶。

樂音飄飄響徹，大臣對皇上還是如常的尋歡作樂，不事振作，心中難免嘀咕的，尤其是林仁肇更是失望極了。李煜就是無法收歛住真性情，他的感情永遠強過理智多多，他總是一昧的作駝鳥，隨性度日。沒有幾人會說他是苦的，只道他是放逸無度。

一曲演罷，今夜的鳳簫特別的迷人動聽。因為吹的人有心，聽的人癡迷。

所有的人都撤散了，只留下慶奴、流珠、淥兒等，以及一些御前侍衛。

「慶奴，你讓我回味了那些美好的時光，好像春風拂面般。我就喚妳”柳兒”吧！ 像柳條長青，每到春來迎風搖擺，優雅多姿。」

柳兒真是喜出望外，但是她知道往後在皇上面前吹奏霓裳羽衣曲的機會並不多，她鼓起勇氣向皇上請求賜給她隻字片詞，作為紀念。

李煜望著柳兒，然後閉目冥想，他想像著娥皇如果還在身邊的模樣，想著當時年幼以及如今的柳兒，想著那一絲絲垂懸湖面以及在草徑邊會不經意拂人髮冠的柳條．．。

提起筆來，在黃羅扇上，用他那擅長且自創獨步、剛勁有力的金錯刀筆法，顫筆寫下「柳枝」：

       風情漸老見春羞，       到處芳魂感舊游；

       多謝長條似相識，       強垂煙穗拂人頭。

柳兒恭敬接過，心潮起伏，感激垂淚而去。留下猶無法從夢魂裡清醒的李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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