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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4 醫院的人出來賺什麼錢?
2015/06/24 22:37:43瀏覽232|回應0|推薦0

踏出玻璃自動大門,映入眼簾的,是修剪有型的園藝綠樹。

一株株線條簡單、修剪乾淨俐落的複葉綠樹,像傘形多層結婚蛋糕那樣,穩當當玉立著。一旁延伸著木造走廊,綿密的橫板斜坡釘列直角而轉。雲陰路濕,灰灰的光亮像幼時台北的天空,低氣壓而鬱悶。全園靜極,樹語以靜形定態,木廊吹來一陣樹涼之風,我鼻子一痠,心裡委屈,眼淚骨碌碌流出。

園綠宛如蔣中正與蔣夫人行舘台灣的時代,天陰而人笑,色淡而心愁。黑白相片見證著一段時代,無奈,爺爺與奶奶、和孃孃她們,也有這種照片,包括修邊剪彎刀形,身穿深色長袍、頭戴毛帽。幼小到尚未出生的我,註定天生易感,之後,對照片不解、鬱悶、哀愁,直到長大。

從不知植物引人垂淚。我淚,是因為靜極的植物感覺如在思親,而其體態就像被法術定住的妖精,正以那姿態對你訴說靜謐的奧祕。被思親和懷己的氣氛制約久了,看到靜物,我便哭泣。

自己的臥房在家二樓最後面,鄉居為主的關西鎮無工業污染,聚落交集之尾處道路人煙罕至,多以鳥語為主角,人跡多半移至屋內它處,或出外別至。我則身躺木板輕型鋼的房間彈簧床上,看著窗外屋內,聽著鳥語或靜物死寂之語,想著母親之衰老,是強迫自己告別母親勞務獻愛的快樂悠遊生活之童年時光,一旦母親過世,這個連結將再也連不起來,被迫獨立的結果,將是今後事事處處都有母親身影的殘留,我卻只能天天思念,以淚洗面,哀痛度日。美書男人生至此,盍以不悲哀?

有一對夫婦走過我們眼前。我們蹲坐在木廊外的水泥小台上。高夫略老,外衣垂襬,宛如玉樹臨風;矮妻腿瘸,拄杖困行。形狀上,男女二人彷似人夫手扶人妻而持行,儷影如畫;實際上,那位人夫自己獨自步行,而那位人妻好像自己惡業成熟,是天譴來討債了。

老妻的青蛙O字腿,一枴一枴走路的動作引開了母親的視線,因為母親自從膝變後,走路也是O字青蛙腿。

「你看該著老婦人,走路一枴一枴。」母親感同身受地說。

「該不嘿聖靈變吔沒?有嘛該好看?!」我回。

「勞你講該老阿婆行路一枴一枴,你就該邊講…」

「本來就是啊!該明明仔聖靈假的來欺負人的,變老婦人有嘛該好看欸?!」

我真的認為那兩夫妻是聖靈做壞事變的,叫母親千萬別中計。

「厓看了有感想,就像厓腳痛行不正一樣,你就好好聽就好,講嘛該該兩公婆是嘛該…」母親依然堅持。

「妳要看就看該樹欸像蔣中正蔣夫人按樣會給人哭目汁就好,妳看這園欸很靚,欣賞它就很好,做哇要講聖靈變的壞人看了有嘛該感覺?頭過蔣公蔣夫人時代該兜外省人花園樹剪的也很好看啊,也做得欣賞和做話題講啊,就一定要欣賞聖靈變的醜八怪和沒水準?!」

她安靜了下來。剛才我提到我看了這園藝修剪很美,靜悄悄,讓我掉眼淚,她不理我。

有幾個剛從醫院走出來和要進醫院的路人經過這裡,感覺破壞它的美。路人衣著俗色,又非是我喜歡看的那種人,我很想吶喊「請你們別再走這邊的路了!」發洩。

路人一個個離去,大門口又恢復寂靜。我坐在木廊旁水泥小牆上仰角看著對街高樓外牆和天空,灰色的巴洛克招著烏雲下的眾生,逕自在自己的室內工作著。陰雨天沒人出來散步遊樂,只有建築物不動地演出,我聽聞著汽車輪胎的黏水聲駛去它要去的方向,而寂寥帶著冷風包圍著我。

風颯颯地吹,眼前好像我正在參加蔣中正的喪禮,草木靜物也跟著啜泣。

來了一部車子,它爬坡上來,停大門口中間,裡面下車了一個人,接著它揚長而去;這不是來載我們的。

有一位軍官等待上車。不知幾時、如何出現。軍官全身教官綠,臀翹陰美,上衣軍柔而貼身,頭髮烏黑而年輕。他訝異地看著身旁男子,我有一種他是來這裡同性戀的感覺,我也可以喜歡看他。有礙於對聖靈變身眾多人毁掉我同性愛戀的心情和感情,我收回對那位軍官的注意,對他的下半身也無興趣定睛觀看和幻想,長這種五官的男人本來就非善好。何況,他也可能是聖靈變的,誰這麼獃會重複接觸帶刺的愛情?

後來,車子終於來了。

母親剛與羅雲珠通手機,叫她來載;她說她工作得很累,她叫別人來載。

車子爬坡轉彎,開到眼前。我從車窗企圖先看清司機是誰。

那個男人下來,我才驚覺,好像跟他頗熟,似乎常在路上看見他。他一個勁兒地幫我們提起放置地上的眾多行囊,拿到車後面空間安放。我在辨視一張掉在地上像證件一般大的紙張上頭的廣告字,那位先生竟說,那不是自己掉的,就不要看了。真粗惡。

母親叫我坐前面駕駛座旁邊,她要自己坐後面。我上了車,關上車門,才發現,這人的作風不俗常。他車上有中藥味,聽著網路廣播節目,計程錶上方還有狹長小晶幕播映著電腦繪圖黑底金線和金底黑線的變化。

那個人打開駕駛座車門,正要入座。他豪邁地笑著,對外面笑又轉頭對裡面笑,好像是一種屬於他的歡迎新朋友的禮貌。我會欣賞,我也在心動,男性化的方式;我有點愛上他。

「我好像常常看到你,可是我不認識你。」我發表感言,頭向右下側三十到四十五度,眼睛對他仰角看。

「我每天看見你,你都在那邊&※○□,…你怎麼不認識我?」他愉快地笑說。

「我在運動啦!運動經過車站…」

我話沒說完,母親插嘴問他,他轉頭過去與母親對話。母親問什麼我也聽不清楚,司機先生淡淡又破碎地說:「厓該著插鼻管,躺在病床上。…其實人都會走這一遭,就看有沒有漂亮、有沒有尊嚴啦。」

聽他的字句和語氣,他好像沒有多少依戀父母親,他父母在他年少時想必不少非人對待,因為即使下層人也有依戀雙親和孝順的。

「你當然會哭囉,因為那是你親人嘛。」他惡惡又輕鬆地說,彷彿我跟別人一樣平俗,我媽也只是平常婦女,哪有人不死不病的,所以我的生離死別沒什麼好須要特別珍惜可憐的,哭一哭就過去了。

「…我媽頭髮不斷長白,但她會染黑,保養皮膚,不讓我們看了老態傷心難過;這她的道德。」我說。

他無言,開著車子。

母親不知又在問什麼,他回說:

「厓妹仔都三十零歲囉,厓現下做阿公囉。」

母:「…」

他:「做毋到按多,勞保付不起。…」

……

我:「我沒工作和收入,將來我的醫療和生活養老金跟棺材本哪裡來?」

他:「你不用付啊,有些人就不必呀,…你是命裡家人會養你那種嘛。」

我聞言很生氣,雖然我賦閒在家,可是異能力和幫兇天天找我麻煩,跟我過不去,我天天生氣,又為了母親老化和疾病,我天天獨自掉眼淚,什麼人家養我,好像我跟神仙一樣悠哉,光是盡義務寫作,為了內容我傷透腦筋,也很痛苦,而他卻不知。

打從離開桃園國軍804醫院出來,他就一直行小路。坑坑疤疤的泥小路,在他細心呵護全車安穩的駕駛下,回家的路是溫暖而平和的。路旁的別墅人家,我們不識,卻也不生冷。我不禁想著:桃園真美。

開到馬路上,忽然,他放開雙手到大腿,任方向盤自動駕駛。

我緊張兮兮的,哎喲欸喂地叫他注意方向盤,他卻悠悠哉哉,說車子的方向盤在直線大道上是固定的,不用擔心它會亂轉。

我說,「我只需要平安的坐車回家!你好好開就好了。」;我很怕、也膩惡亂開車的人,坐在瘋狂開的車子上,身體心裡很不舒服,作用力會到處拉扯,頭會暈,腰會痛,還會撞到,心裡的恐懼更是無藥可解。

我:「你聽到批評你開車不好的,你不會不舒服嗎?」

他:「…我不管人家怎麼說,反正我就是這樣啊,我做好我自己就好了呀,何必在乎別人對我的看法呢?人家怎麼說,那是他的嘴長在他臉上,我管不著,我演好自己的角色、對自己有個交代,就好了呀!…」

他大嗓門強辯,霹靂啪啦不休息,每個字都是重音,我耳朵難受。我愈聽愈覺得像聖靈。相同的情景,小學發生過,國中、高中、大學發生過,跟社會人士聚處時也發生過,愈聽愈噁。這情形就是對方愛硬撐說理、愛臭餿說教,然後自己又很爛,十足的下層人。如果眼前這條漢子也是聖靈冒充,那世界真的無趣到極點,聖靈總是一個主動惡待人和破壞人我關係的惡類,而且又身兼毒舌惡口、還要人善待祂、讚美肯定祂的壞朋友。

我假裝沒事、一切正常。

我:「你那麼瀟灑,是因為你的朋友圈,都是像你這樣的人嗎?」我質問他,多少帶著嘲笑的意味。

只見他眼光左右閃爍、眼皮洞形狀變成鄉下壞人,有紅血絲,害怕、心虛。我雖覺得難看,但在心裡竊笑。

他:「載客人跟遊玩開車不一樣,載人的時候,我要負責他們坐車安全、穩當和舒適,自己開車出去玩,就…想退休。」

我:「我媽以前也有這種想法,一家人快快樂樂出遊,她開車。…我那個姨丈,」

他:「呃!」

我:「我大姨媽的丈夫,陳湘,」

他:「呃!」

我:「他退休後技癢、不堪寂寞,結果又出來開車。」

他:「…」

我:「你可以跟他一樣,開車出來載全家人旅遊,享受人生。」

我:「關西下雨唷!」

他:「這波梅雨…」

我一直想著,他本尊是否如此豪爽好相處?這個被聖靈冒充的人,有多少好特質是虛假的?有哪些特質是聖靈的個性和思想?在弄清楚前,我不能放心跟他交朋友。

離開花草恬夢般的桃園別墅山路後,進入關西後,車駛入龍潭至關西的大馬路。一路上,雨絲朦朧了風景,我卻無平時走相同大馬路的孤冷感。司機的空調穩定,講男知識人國語的廣播音響品質穩定,速度穩定不嚇人,機械傳動及避震穩定,原來計程車還有這種好心營業的,相異我以前碰到的壞司機和可怖的經驗。

到了家門口,雨絲仍然綿綿,我轉開把手,開門下車。

司機先生一骨腦地直接下車到後車廂取出行囊們,幫我們拿到屋內。見他對羅雲珠又有說說笑笑,想必是他天生性格好交際,場面有些詼諧,我的嘴巴癟癟的笑意,只怕無人看見。

母親有一千元大鈔墜地,司機先生也沒拿。

「是厓的話,厓就快快拿起來喲!」羅雲珠披著亂髮,站在櫃台後面說道。她臉上的笑容,形成搞笑的畫面,氣氛輕鬆。

他們鳴哩哇啦講一些,我聽不懂也沒認真聽。

「一共多少錢?」羅雲珠問。

「四百元。」司機說。

我聽成七百元,而且他臉上喜孜孜笑著,又變成諧星。而且我頗驚訝,怎麼這麼便宜。

他拿了四百塊錢,腳步輕鬆地踏出大門,直上車裡駕駛座上。而他那笑容多少有點厚顏和無賴。

賺四百塊錢對他而言也算豐盛嗎?我在心裡問著。

接著,我拿著自己的東西,上樓進房間。發現,電腦被關機。我打開電腦,再打開收音機,電腦外接喇叭傳來播音員的話語,我按下錄音鍵,然後躺在床上休憩。

這天是星期二。陰雨天。

我的直覺是,我又拒絕了那些異能力醫師的愛情,老天難過,所以下雨。

星期二下午,我們出院。早上近中午,總醫師和主治大夫來看母親。

「你是她的──」總醫師問。

「我是她的兒子。」我答。我坐在家屬陪睡的椅床上,仰眼看著他。

「老太太,他是妳的誰?」總醫師又問。

一群其他人七嘴八舌地重複說我是她的兒子。

「老太太,舉起妳的左腿。」

……

他說了很多醫療判斷的指令,像在欺負人一樣。若非他的工作是執行看病的總醫師,我已經不太想忍耐了。

我站起來,繞到他們身後,好奇地看著兩人手拿的紙張,想知道上面的表格寫了母親什麼疾病。

我看見他們兩人在紙上記的東西都不一樣。

「老太太,我們認為妳不是三高出了問題,是妳吃在中壢…%&○※診所開的藥變成的昏睡,以後妳不准再吃這種藥。」

總醫師聲音像保羅。保羅就是陳瑞昌,陳書香的丈夫,愛抽煙,戴副眼鏡,長閩南人的 CCF,天才兒童形,可是很醜,黑黑的。曾經賣過電腦,生意慘澹。他很認同自己成長的台灣人文化,使他看起來更加面目可憎。說話聲音小聲斯文,卻有奸臣細,聽起來像為富不仁的閩南高官。我從來就不喜歡他,但他總以為我在暗戀他。他發起情來就耍大牌,倨高而傲,噁心得不得了,沒人要跟他做愛。

我在心裡獨白,說:「又在變保羅出來!要說幾遍才會清醒?我不喜歡保羅,浪費心機的笨蛋!」

我仍然站在他們後面,我望著他們側邊的臉,又看看他們的身體動靜,觀察聽到我心裡的 OS,全身會有什麼反應。

「妳一共就是拿中壢#%&※診所開的藥,治療腸胃潰瘍,所以#%◎㊣□…」總醫師說很長一句,包括專業術語,又對主治大夫手裡的紙張繼續說著。我當中熱心插一句:「還有在新竹安慎拿的三高藥。」,說得心虛、零零落落地口吃,他還不理我,顯然我變成雞婆的小丑,多餘,不被尊重。

這樣也叫我愛他?

我在心裡這樣問。

然後我鼻子發出豬鼻子擤鼻涕的聲音,在心裡恥笑他。

「老太太,妳起來,我們要看看妳走路。」總醫師說。

「我想要去明天的旅行,到南投。」母親說。

之所以有旅行,是康復之友預定好,明、後天兩天兩天一夜去南投的旅行,它誘惑著母親,不能去會忐忑不安。母親一大早起來就在唸唸不休地盼望。

「可是妳也得先能走才能出院去旅行呀!」

於是媽媽想要下床,證明她已復原得差不多。

她辛苦吃力地側坐起來,掀開被子,伸手想拿點滴,總醫師幫她取下交給她,她很努力地將雙腿放下床,再努力地穿上拖鞋,然後站在地上。

「走過去,走過去。」總醫師揮動手指鼓勵地說。

「轉過去,轉過去;轉過去再向門口走。」母親由面向總醫師他們慢慢向後轉,等她站定了,她竟然精神熠熠地走向門口,腳步輕快,宛如她不是現在的七十九歲,而是五十多歲時拉保險的上班族,連我都懷疑是否被她騙了。

看到此景,總醫師與主治大夫面面討論。最後,他答應了。

母親對總醫師又說她恐怕身上帶的錢不夠繳一共的醫療費用,請問他,這一共多少錢,好讓她打電話給羅雲珠,叫她開車來載時順便帶錢來。

總醫師沒好氣地一時語塞,顯得笨拙,不知該如何應對,態度有些欠佳。最後他說到櫃台先去問清楚。然後,兩位醫師並肩踏出病房房門。

我看在眼裡,直覺地在心裡起疑惑:醫師對狀況不熟,就可以耍惡類嗎?都已經當上總醫師了,戴眼鏡,有帥貌,有學養,有歷練,怎還會有陌生的狀況?

然而,他們要出去時,我在他們身後微笑送客。總醫師懷恨地回頭瞥我一眼,然後不語地出去。那恨,是恨我沒愛戀他嗎?這種水準,也要我對他產生愛情?

真是笑掉人家的西班牙和葡萄牙!

他到底是聖靈?還是異能力?

我已經無語問蒼天,因為已經一遍又一遍。

今天,我敲著電腦鍵盤,回味著司機先生載我們回家的那一天,我錄到的《計程車》歌曲。聽主持人報名,主唱團體叫〈黑名單工作室〉。不管名字如何黑色幽默,台語唸白有多落落長,但國語歌唱部分的聲音有趣又有愛情,一付做黑手的集體唱著歐陽菲菲的舊歌,還讓我烙印到司機先生的愛,真是何其有幸。

星期日那天,母親進了急診室。

早上原本一如往常,羅吉熹駕駛羅雲珠的新車,四載一位地理算命師,我,吳孟樺,及母親,到台北陽明山公墓問爺爺是否可遷葬。一切沒問題後,原車五載於中午剛過後回到家。回家後沒多久,母親於坐椅上含笑昏眠。本來我以為她今天只是坐得比較久,頭側著雖然姿勢有點怪異,但我不想打擾她睡覺,所以就沒下樓去大驚小怪。

到了晚餐時間,羅錞瑜提高音量大問母親怎麼回事,為什麼一直不醒,接著她們叫喚邱玲容下樓來。曾當護士的邱玲容邊下樓梯邊說是血糖太低,給她餵點糖果或糖水、或含糖飲料就 OK。羅錞瑜拿出測血糖機驗母親的血糖,發現數值也正常;量血壓,也數值正常。問她有無吃晚餐,母親說沒有,只在回家後吃過祭拜爺爺過的麵包。然後邱玲容鴨子嗓地高聲叫著我名字,問我母親病成這樣,為什麼我還不下來侍候她。

我拿著房間的一條根滾輪按摩涼液、和一大瓶舒跑,下樓給她擦擦喝喝。她會回答,但聲音弱小。羅錞瑜與邱玲容、羅雲珠那群婆媽們雞雞鴨鴨發表一番言論,最後決定打電話叫救護車來。救護車來了,替代役男生們替母親量了血壓並且測了血糖,發現都正常。最後將母親扶起來,讓母親躺在擔架上,推上救護車,讓車子開往國軍 804 醫院。

我被安排坐在駕駛座旁。一路上,我緊抱著母親裝著重要東西的袋子,心裡數算著懼怕。車子跑了特權,其它車輛通通往右靠,空出左邊的路給我們過。我看著風景,心想,這會是第幾次我面臨這番情形,因為上回我車禍,也是在救護車上,數著麻煩的事,託與未知,和路上每個小東西、小風景。

到了 804,母親被送下急診室,我拿著她的健保卡去掛號,接著她陸陸續續被送往好幾間診察室去做檢查,包括腦部斷層、照 X 光、全身掃瞄,然後被推往一間兒童檢測室做暫時病房。那晚,我過了失去平時家福的生活,待在母親旁邊守著她。

羅錞瑜和李建財乘著自己的車來這裡幫了一點忙,最後因為太晚,交代一些事情後,疲憊地回竹東的家。

母親沈穩地睡著,我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盤翹著二郎腿,不覺疲累地守著母親。

同樣沒吃晚餐的我,問了母親要否買些吃的,她搖頭,於是我自己去買些宵夜來吃。

一迴又一迴的路徑,迷宮般的大醫院,找個福利社都很麻煩。夜深人闃,醫院雖大,許多地方早已關燈打烊,暗餿餿的黑影讓人不寒而慄。一關又一關的鐵門鎖閉,很像通往陰間的柵門,門後彷彿是死人屍體類的禁步世界,很難教人別多想和害怕。最後,來到一條走道,看見橫掛的日光燈彩繪招牌,看到寫著餐廳和販賣部,是全家便利商店。

我進去挑了一隻甜筒,一碗肉燥泡麵,和一盤義大利肉醬麵,就去結帳。我叫店員幫我把義大利麵微波。男店員面貌略微醜且怪異,口唸聽不清楚的怪辭,手的動作也有點不友善,我在猜想他是聖靈還是異能力,難道又要故態復萌、態度惡劣,我跟他遂墜落劍拔弩張的情境裡。

找完錢,給了發票,看著男店員要取出微波好的橢圓形塑膠盤的義大利麵又在不知所行地害怕某事,到最後裝袋,我拎了袋子就走,並詛咒下次別讓我來這裡買東西,讓他賺不到錢。

回到母親病床旁邊,我拿出每樣東西。一不小心,打翻了盛裝義大利麵的橢圓塑膠盤,那盤子根本沒扣緊,手一拿蓋子是鬆的。麵翻了出來,堆疊在袋子底部的黃麵條上的紅蕃茄醬沾了袋子內部的袋壁上,也翻出沾在椅子上。我取了牆壁突出陽台般置物用的窄桌上幾抽衞生紙擦拭乾淨,把髒紙拿去丟進飲水機旁的垃圾桶,去廁所洗了手,回來便先拿出甜筒,打開蓋子先吃。

甜筒尚未軟化,一口一硬塊,吃得很過癮,滿足了長久的嚮往。此時,三個值夜班的女護士併行來巡床。

三個女生當中,有一個很像程儀楓和李明依混合體的那種太妹,跟徐熙娣一樣,一開口就愛撂台語和飛翅惡話,說話做事會讓人冒火。

我看見她又來,心裡直嘀咕:「為什麼這太妹還不死?我很多年前就說了,叫這女的慘死,然後下地獄!台灣不需要太妹來妝點。…不知道又是聖靈或哪個異能力變過來的?她就是壞人!討人厭!」

那三個女護士,先是一個紮馬尾的上前來,她摸了一下點滴瓶,確定尚不需要換點滴;其她兩位原地站立,欲言又止地叫喚著。

我覺得她們的出現讓我覺得很不自在、破壞我吃甜筒的樂趣,我瞄過她們後,便菩薩低眉地自吃著甜筒。

那兩個逕相竊竊私語,又跟綁馬尾那個低聲交換,然後三人一起離開。

等其她兩女護士消失在簾外,那個太妹此時止步,聲音有點兇惡地問我:「你是她家屬嗎?」

「我是她兒子。」我有點抵禦性地抬眼瞪她回話。

「等一下吃完冰請把她的鞋子脫下來厚。」她口氣有點命令式,令人聞聲生氣。

「好!」我幾乎要衝出去甩她耳光、拳打腳踢,但我還是癟腳地忍下來,翹著我的二郎腿,吃著我的甜筒,瞪著她回話。

現在是凌晨一點半。

昨晚十一點五十七分,我剛小完解從廁所回來,坐定後不久,就看見那個太妹女護士從護理站斜走出,往右手邊隔壁病床走來,嘴上黑道式地撂一句台語,我聽不懂,大概好像是說「你的#%&*※不要停!」,我大腦神經立即下分類「怎麼又來一個惡女護士?還像程儀楓、李明依、徐熙娣那種的!盡量殺吧,上天的,台灣這種護士太多了,死不完的,殺光也無妨,我們不需要這種人為我們服務,反正她們也無心真正做好事情呀!就下地獄吧!」。一會兒,她原路走回去,看見她男性化的背影,短頭髮,臭男生的醜臀和放牛班的男生腿,心裡的嘔噁真是無以形容,虧她還穿裝可愛的護士服和長褲嘞,讀護校讀成這樣?活著太多餘了吧?!根本就在混!

星期日晚餐時間母親被送來醫院急診室,登記掛號櫃台小姐態度也是冷冰冰兼不善良,跟我要母親的健保卡,結果眼睛還停在電腦螢幕上,令人頓時矮了一截。這已非第一次,只要是異能力或幫凶,均是這樣。護士小姐收或給你什麼東西,一定是抱著踐踏人的動念讓人在小地方生氣,然後想投書卻又覺得太小事情。台灣雖然是個言論自由的國家,卻也是個讓壞人處處鑽道德法律漏洞行惡滿足私己小利的國家。醫護人員只想賺錢,不是持有懸壺濟世大志向的令人尊敬的行業。

做完所有檢查後,母親睡著的病床被推入臨時病房,以簾子做區隔,圍成一個靜養小空間。沒多久,一個護士進來了。

這個護士長髮披肩,略染,操台語口音,聲音娃娃音,一開嘴就是台灣國語,比阿扁和文英要好,比鳳飛飛、甚至呂秀蓮要差;差不多像首版社會新聞那種,跟人家上賓館開房間享受性愛淫亂,然後還回咬人、把你告上法院那種;或你跟她買糖果,她不耐煩地搖擺走來,手伸進桶子裡拿一顆糖給你,臭臉不歡迎你狀;反正就是聲如其貌,講話談吐不堪入耳,為人也處處醜惡兇慢、苛刻無禮、不尊重你又愛耍大牌;一派不會唸書還學人當擺架子高傲的下層人官夫人。

護士小姐對母親說:

「阿婆,妳知道這裡是哪裡?」

母親閉著眼睛,微微動了嘴脣,有氣無力地回答,沒人聽得清楚她在說什麼。

護士挽起母親的手,在臂上按了按,測量脈搏明顯的地方,準備打點滴。

又來一個護士。這位護士戴付黑框眼鏡,後腦勺綁馬尾,也是操一口台腔國語,像夜市或賣場解說產品的那種小老百姓,賺不到錢,會對老公抱怨並數落男人無能的恰北北;聽她的交談談吐,你就知道她不是溫良恭儉讓那種有德婦女。

「老婆婆,妳晚餐吃什麼?」她問。

羅錞瑜代母親回答,說:

「她晚餐還沒吃;下午只吃一個麵包,從陽明山掃墓帶回來的。」

「老婆婆,我們要量妳血糖喲,請妳手指舉起來。」那位黑框護士冷冷地說,沒禮貌的程度幾乎令人髮指。

又進來一個護士。這個護士巨胖,腿粗、臀部大,虎背熊腰,大胸脯,光是看,就有壓力。她拿著量血壓和測量脈搏的工具打算量母親的血壓和脈搏,與在場其中一名護士低聲竊竊私語後,又拿著工具出去,而由一位護士用原本就在病床旁邊的儀器量血壓與脈搏。胖護士回到護理站之後,高聲談笑,擾病人和家屬靜養安寧,與她的肥臉和紮起來沒洗的油散髮一樣,一點文雅都沒有,還跑來當護士。

這幾個護士忙完這邊後,又跑到左右兩邊隔壁床去施展魔行。一聲聲「阿姨!阿姨!」,叫得好像裝幼小稚嫩討長輩疼愛一般,活像唱歌難聽的村姑隨攤叫賣自己的專輯 CD 那樣,什麼叫無恥,對她們而言,永遠是外太空上的祕密。

這些護士沒有護士之德,雜亂無章,讓人心煩意亂,很想叫院長開除她們,讓 IS 砍她們腦袋。

約莫八點多鐘,來了一位護士,身後跟著另一名護士。

「老婆婆,妳要上廁所嗎?」她站在離母親病床床尾右邊大約一個步子的距離不客氣地問。

我聽到那台灣國語奶囡惡類音,胸臆間就油然升起一股恚火,心想,是看什麼病,護士必須用此下三濫的手法興起人心中的怒火?一定要如此才能醫病嗎?我們怎麼從來沒聽說?她是聖靈或異能力變的吧?要下地獄的吧?

「老婆婆,妳有高血壓嗎?…老婆婆,妳有高血壓嗎?」

她又更換另一句子,但口氣沒更改。

之後,來了一群人:來了一位急診室男醫師,和數名女護士。男醫師戴付眼鏡,梳西裝頭,個頭不到一八零,折疊雙臂,看起來充分備戰,極不友善;女護士們一付準備好的尖酸刻薄嘴臉,雙手有的拿工具,有的插腰。大家戰備齊全,好像我媽是平時窮兇惡極的催債黑道,現在病倒了,大家便來討仁義,做為她為惡的代價。

「老太太,左手舉起來。…左手!左手!…右手!右手!右手是哪隻手?右手!…左腳舉起來!左腳!左腳!…右腳也舉起來!右腳!右腳!…」醫師與護士輪番上陣,聯合欺負一個生病軟弱的年老婦人。

「老太太,妳晚餐吃什麼?…坐起來!坐起來!」

那群醫護人員用醫療當表面上的藉口,實行欺負一個毫無能力回擊的人母,實踐出鑽道德漏洞的小人行徑。那模樣看起來愈發像聖靈或異能力。

母親似乎聽得懂他們的言語,卻還含笑接受他們的惡劣行為。我存心忍耐,眼睜睜看著他們欺負母親,因為母親會對我的公義善良和孝親視若無睹和否定,而逕自對吳孟樺那種暴力男和無賴漢噓寒問暖、笑臉迎人,那就乾脆讓她獨自深陷無愛絕境,看會不會改變她什麼。

804 醫院的醫療人員在校時到底受學校什麼訓練?那種人格也可以出社會賺錢、服務人群?還是基本上這些都是聖靈或異能力惡魔的步驟?不達惡整目的絕不終止,強人義務愛祂們之所難?

這群人惡整人幾分鐘後,面面相視、竊語做秀,然後逐一離去。

可是這一場荒腔走板的事情,我一輩子也不會忘記。我在心裡詛咒她們,說:「去殺掉那些醫生護士吧!台灣這種女人太多了,多死幾個也無所謂,她們的性命是多餘的,沒必要赦免她們,下地獄的種類!」我在心裡默唸三、四遍,希望近日就可看到護士醫師發生災難、醫療糾紛、甚至重病、重傷和死亡的新聞,鬆綁這些人帶來的不平和壓力,是所謂惡有惡報。

十點。那個流氓男的女護士又來假借巡床來耍太妹。她來到母親病床左邊,口氣惡劣地問:

「老婆婆,妳要上廁所嗎?…老婆婆,老婆婆,…妳聽得見我說話嗎?妳要上廁所嗎?」

我以為她是看母親要晚眠,長夜漫漫,不時起床如廁會很麻煩,所以關心之;可是打著關懷病患的旗幟,行兇惡之實──她對她同儕也只是輕聲細語、和顏悅色,是她學到的真理嗎?

由她的動機,再看她調整點滴,我有個問題。我問她:

「她一整個晚上都沒喝什麼水,睡覺會有很多尿嗎?」

結果她使個狠勁搖著點滴包,尖著下巴和嘴巴,望著我說:

「這個呀!」

「妳說那個──」

我以為血管裡的水都必須經過腸胃消化吸收才能存在和運行,原來點滴水可以直接由注射進入血管,擁有血液的運作和功能。但是,她用那種態度對待問問題的病人家屬,不是瀆職嗎?這須要接受上級制裁的吧?

她看這樣問候,就是工作已完成,不待母親回話,就逕自抱著板子和一紙資料與筆,離開它去,留下我這個家屬生悶氣。

我又在心裡惡咒,一遍又一遍,目的希望天神殺死她,推她靈魂下地獄,永刑。那股氣難以消滅。

下救護車,剛進醫院時,是替代役男生幫忙推病床,並告知辦事手續。替代役男生們多半戴眼鏡,全身穿著紅色制服。他們說話屬學生男對學生男,但沒有過去那個時代讀書男男生們彼此交談的國台語相關的不良語詞和血氣粗糙,是一種不帶跋扈的服務,也不見以前時代阿兵哥與軍官會有的煙酒檳榔肉賭嫖,看身段也不像平日會有的粗下豺狼的三流幽默肢身動作,沒有美書的好口才,卻也適份盡職,只是溫情暖意不夠充足,酷樣稍嫌太多。

「叫那個OOO過來幫他推床。」

一位替代役男喚起了一位關係似很熟悉的女義工過來接手工作。

替代役男們離去後,由那位女義工幫忙服務。看著她拉著母親的病床一項又一項檢查室的門口出入,我本以為待會在路途中她又會像其她我遇過的惡女一樣,嘮叨、抱怨和批評,態度惡劣。不過一趟路程下來,她盡份地告知要做的檢查,語氣奉獻體力地誠懇謙遜,做人的溫暖消弭了家屬的未知、徬徨和不安,反而令人對她多一分敬意和感謝。

做完所有的檢查,母親的病床被推至後來我們過夜的那間臨時病房。

然後就是護士們進來藉工作之由行耍惡類之實的一大堆雞腸鴨肚的狗故事。

須臾,母親說想如廁。

問她是想大便還是想小便。

她回大便。

她在床上要下床,體力如此,走到女廁所,再解衣、坐馬桶、擦屁股、穿衣洗手,根本是難題。

我想起輪椅這個東西。

看人用輪椅,好像吃蛋糕這麼簡單。我去問人哪裡找輪椅,那人說在掛號枱旁。跑去看,的確有一排收攏的輪椅置放著。我拉了大門旁一張沒合攏的輪椅來,但上面是濕的。

外面下著雨,可能是剛被人使用過而放置在那裡的。

我想,濕可以擦乾;但我用力拉開了一張輪椅一點點,我卻不會再把它合攏起來。

我上看下看左看右看裡看外看前看後看,找不出關鍵,乾脆拿那張已經開著的。

我趕著時間,無暇研究,深怕母親忍不住拉了出來。

路途中,我想起有人曾經在輪椅肩後方吊掛點滴瓶,也有看過走路的人一手持拿著一根吊掛點滴瓶的細金屬棍,後來我也看見當下推著的輪椅後方插著一根細金屬棍。回到臨時病房,我直想取下母親病床上後方的點滴架整根拔起再插入輪椅上插架子的那個小洞裡。無奈那根架子下面有根小橫桿亙越中間,且怎麼推跟拔就是取不出來。

有一位正在替母親記錄血壓和脈搏的護士失聲走調地說,那根東西不能拿下來的。

我沒聽她的話,一骨腦的邁力地設法拔出。後來悟出它的工藝結構,才恍然大悟而停止。同時對惡護士還有無助女的失控淫蕩高聲,有不足還耍惡,不知謙卑,開始更加瞧不起她和恥笑她。

正當我放棄拔點滴架,不知下一步該做什麼時,那位女義工上前來協助我們。

她不急不徐地清楚解說,叫我們只要把點滴袋上端掛架子的孔從架勾上取下,保持高度高過病人手上插入皮肉裡的注射針,提著點滴包行走或推車,就可以了。

我只覺得奇怪,她剛才躲在哪裡看見我們有這專業人力的需求,此時出現剛剛好?但還是很感謝她。

「我要上大號啦。」母親對義工說。「躺在床上不方便下,我兒子扶著我…」

兩人一陣雞鴨蛙鳥地說著,不易聽清誰說什麼。

「其實要上廁所,可以整張病床推進去,廁所可以容納病床。」女義工說。她把固定在地上的病床踩踩拉拉,病床煞那間像攤販車一樣動起來了。我在前面拉床去女廁所,女義工在後頭推著竟也像開車一樣控制方向和快慢。進到廁所,女義工按下病床右邊把手,放下病床右邊的欄杆,扶著母親讓她下床。三人經過一番體力的掙扎和硬撐,母親和點滴袋一同進了大便間,女義工進去幫助母親,而我自動走到外面等。

糞便臭氣彌滿整間廁所,我難以忍受而步出門口,待臭氣消散,又站回廁所內洗手台前,幻想著待會水龍頭的水可清洗光所有的穢物,一還乾淨。

解便結束,馬桶沖水,屁股擦拭乾淨,全身型內衣穿回身上,穿好外衣,拿著點滴袋,開門出廁,我攙扶著母親洗乾淨手,再與女義工合力扶她上床。女義工神奇地壓下某個開關,床的前半部下垂如董事長按摩大椅,方便母親坐回床上,再回復床的原形,推回臨時病房。

「我工作的時間快滿了,我等一下要下班,如果還有事情的話,#%&*※○◎□……」

真奇怪,她講的後半句話我明明聽得很清楚,卻融會貫通不了什麼意思。反正醫院內人多,不愁找不著幫手,我想。只是前半句聽起來,好像她的奉獻有點不甘願,縱然她付出許多、做了很多。

我尊敬地目送她離開。

子夜,急診室像日蝕的小鎮,臨時病房都昏暗睡去,只剩護理站和候診區大燈仍舊照耀。我坐在椅子上拄頭假寐,以便隨時照顧母親的需求。幸好今天我無論換什麼姿勢坐寐,都不會不舒適。我三不五時取出母親提袋裡手機看時間,開機關機音樂都是咕嚕可愛。看著母親安祥而眠,心中的安定交給上蒼,只是我覺得在醫院待太久了,希望趕快回到舒適的家。一整晚,我無數次沈疲醒來,看了時間、周遭,再沈疲睡去。期待著凌晨二點、三點、四點半、五點、五點半,把平時家居時凌晨醒來起床的行跡心情被蓋在數醫院時間的邈小上。雖然度秒如辰,亦不至太痛苦。

好不容易,六點了。

我取下放在牆枱上的碗泡麵,拆開封膜,放進調味料,準備當早餐。不料飲水機只有冷水,沒熱水,連溫水也沒有。我裝了冷水,企圖泡久一點,期待乾麵可以變軟,則照樣吃。

過了超過三分鐘,不只七分鐘,我用筷子試探麵條,發現仍是硬塊,油包也沒融化。不管了,它不會軟的,直接吃吧。

冷硬的麵體,冷硬的肉燥氣味,我正吃著一碗醫院機器故障、無人管理過問、冷漠人情匯聚成餐的麵食。

那位男太妹女護士又過來了。

我加倍地食不知味、百味雜陳。

她看了看血壓脈搏儀上的數字,又調調點滴管,然後口氣沒禮貌地問我:

「你在吃什麼?」

「泡麵!」她冷冷地問,我也冷冷地答,黑眼珠頂著眼皮瞪她。

「是早餐嗎?」她又問。

「對。」我希望她趕快走開。真礙眼。

「為什麼她沒有?」

「啊?」我有點錯愕和不耐煩。

「為什麼她沒有?」她更加大聲和囂張、兇惡,我心裡一股想呼巴掌、殺人的暴力烈焰突地糾聚、篡昇。

「因為她不能吃,她有三高!」我定住不動瞪著她說。

她記著資料,然後夾著板子掀簾而出,她連掀簾的動作和聲音都是女煞反社會復仇的惡魔音頻。不一會,隔壁病房傳來另一位小太妹女護士言談喧賓奪主的聲音。

「啊請你翻過去一點,我要注射囉!」

女護士囡仔娃音高八度的台灣國語一口恚氣命令病患遵照她指示的做,根本不像人人口中白衣天使的慈悲和善良。她說話骯髒,我聽了怒海翻騰。以前國語外省人時代,電視上的女護士善好、有愛心,即使生氣也是翻模我的行為,讓護士成為資優好帥男追求的菁英。而今天的女護士,卻墮落成談吐三流的冷三八醜女,儀態像畜牲,瀆職還不被殺掉,讓她們繼續苛待客人,超級沒天良、沒天理。

「會痛啦。」那病人喊著。

「我這樣一針插下去就是會痛喲,啊你要忍耐才能好得快喲,不然你醫藥費都白付喔!」

「啊妳輕一點啦!」

「啊你皮膚太淺,血管太沈,不好打針;…不要再抱怨了,否則你到別家醫院,找別的護士幫你打針,我們不想收你這種病患!」

女護士藉用專業知識和假關懷行踐踏他人人權之實,滿足自小就有的惡劣願望──以魔鬼的母語赤化整個世界,達到伸展和強迫他人認同接受她們無法學習和改變的原罪──身為閩南人和三流的言談和行為以及怎麼學都學不會的聖賢思想。

那個女護士這家醫院有好幾個,都是女囡娃聲音高八度的專業跩惡女,不知道這種教育水準就出來賺錢怎會不被天敵剋服?為什麼沒人舉發她們?連院長也不管理和過問?台灣醫護人員都這種人,這種國家豈不離完蛋不遠了?因為做專業就可以驕傲怠慢嗎?

後來,女護士們並行一橫排,悠然聊天行去,換了一批人進入急診室。

這天是星期一,時間是早上。

居然還排成橫列,彼此似好友般慢行閒語而去。做過壞事還心如正義尋暖心之窩安身立命,這就是中華民國的女護士?!

一大早,我們又碰到雞腸鴨肚的狗故事。

來了一群女護士,跟一位男醫護人員。不知男醫護人員是醫生、還是護士?他長得黑壯,普通身高,卻有一張台灣下層人的大眾臉,說起話來中氣十足,國語很大聲,但感覺樂天開朗,樂於助人。外貌上,卻也讓人覺得他脾氣不好,易怒、粗暴。

那次在葛莉特麵包店買麵包,女店員態度惡劣,惹毛了我,我回家之後,再度回到麵包店找老板出來理論,結果從裡面廚房走出好幾人,那個惡女不見了,卻有一個男子特別突出,長得中下階層,頻做和事佬、說好話、打圓場、意圖安撫我、息事寧人,並免費送我一塊麵包,極重禮貌,卻使人感覺矯情敷衍和姑息養奸。後來我在它處又碰見惡女囂張之事,也是出現幾個人,包括那位先生的相似品男子也是如出一轍,不見處罰那女的,倒是極力巧扮好好先生的假道學。

這個男醫護長得頗像別地方碰見的那兩人,我心生嫌惡,直覺他又要重複那一樣的壞事。況且,他本身長得也很像粗魯男子,教人光看到就遠避他三尺之遠,沒人敢靠近他。

那位男醫護說:

「我們是來交班的,剛那些是昨晚晚班的。」

我就知道,那群女護士和男醫生不像正統的醫護人員,原來是來值夜班打雜的,而現在這群人馬好像也是。

突然出現一位綁馬尾的女護士拿著壂板和紙張,用響徹屋頂的聲音對後面的女護士說:

「現在這位先生、也是她兒子叫吳大洋,正在照顧這位女病人。這位女病人已經昏睡好幾小時,她的主治醫師,也是……」

那位行為不正常的女護士大剌剌地公開病人跟家屬的隱私給後面的女護士們當教學教材,一點瀆職羞恥之心都無,我還眼見當學生的女護士們個個面露感恩之情,我嘴角一撇,顯露不屑之情。叫上帝犧牲個人成全沒學養的生命族群,不用看也知道,一定又是異能力。

我走近母親的病床一點,遠離那些變態們,嫌她們污穢。心裡很憤怒,可是鄙視之情更甚,她們此刻正在執行勤務,誰能怎麼樣?

我持續不與她們互動,看到我保持冷漠,她們無計可施,變不出什麼新花樣,一派略略的鬆疲。

一會,她們全出去,男醫護也離開。

早上八點的急診室,我從簾子裡聽聲音,人馬雜沓,眾多條腿來回於外頭的廊道上,人語甚多,有病人家屬與病人或家屬的簡單對話,也有男醫師的簡易診語,或女護士與同事同行時的對語,都不是什麼好聽悅耳的金枝玉葉。住在與外界隔離的臨時病房內,人聲伴孤寂,等待遙遙無期,心裡很不是滋味。我強忍了下來,母親養病旁側,相信與我感受相同,可她卻無法言語,聊慰沈默的我。

「妳要吃水冇?」我問。看著母親疲憊的蒼老病容,好像她缺水、口渴。

「#%&*※○◎□+-×÷…」她氣若游絲地說著我聽不到也聽不懂的話,但她搖著頭,我以為她不想喝水。

「妳不要啊?」

我打消了起身去裝水、要棉花棒沾水滋潤她嘴脣的念頭。

或許點滴補充水分吧,我想。

時光在坐椅上遙望近顧而逝,我覺得自己與母親像對衣衫破爛的乞丐母子,無人眷顧施捨健康與陪伴,心頭有無限個願望,希望上天成全。

一、二十分鐘後,進來一位替代役男志工。

頓時我耳目一新、眼光明亮,以為母病有轉機,而且有帥男可以看。

男志工拉開簾子到末端,走到病床後面,切換固定機關至可行動。男醫護也隨之進來,口裡叨唸著現在要進行的事。

「幾時才要照電腦斷層?」我問。我以為照完電腦斷層沒事,就可以出院了。

「這不知道喲,要看樓上醫師的行程安排。」醫護男笑嘻嘻地說。

可我不太高興。言下之意,我們要住樓上的正式病房,那不是要待更久嗎?又還要聽別人的安排,層層關關,煩死了。

「趕快把你們的東西收一收一起帶走吧。」醫護男說,志工男也暫停動作,等著我的收拾無漏。

我把羅錞瑜帶來的裝燒符水的洗臉盆和毛巾、母親的袋子、二包衛生紙、成人紙尿布、二個水杯、我們用過的垃圾,袋袋包包,放在母親病床上,容易傾覆的水盆,我則端在手上。

志工男開始推動病床,病床移出去後,我回頭低頭彎腰各處仔細檢查,確定沒有東西遺漏沒帶走的,才放心大步跟著病床前移至電梯門口。在臨時病房門前,一大群那些女護士和幾個男醫護站在一堆恭送我們,我差點沒吐血,噁心的模樣真令人嘔。

我們進了病床專用的電梯,志工男按了四樓。電梯上升,靜待中,我問他:

「為什麼醫院有四樓?台灣人不是忌諱『四』跟『死』諧音、有四樓就好像到死樓去死掉嗎?」

結果他說:

「有四樓可是沒有415病房啊!」他笑著說。

我莫名其妙他的邏輯,既沒基本知識也乏文字跟數字概念,還是他有一個沒跟我建立起的默契?但他是阿飛,我想他大概也沒有更好的答案,我當我自己白問。

出了電梯,我們走入窄道,停在417病房號牌前。

「可以把417病房的床推出來嗎?」志工男問417病房裡面的人。

裡頭走出二位女子,衣著像睡衣而簡單,我以為是住裡面的病人或家屬。她們兩人與男志工嗚哩哇啦雜雜的談了一下,又與路過的其它房病人或家屬談了一會,便與志工男齊心合力幫助母親從病床上起身下床、走到裡頭的病床上休息。

這裡的病房是每三個床號一間房,走道狹小,病床並排,以簾子拉到底為隔間,各人床位和生活起居空間也不怎麼大,與我過去在它處住院的經驗相去甚遠,頗令人失望。

母親就好床位後,點滴袋她說改吊在左腳前方的床角吊鈎上,我把東西一部分放在病床上,幫她吊點滴袋,另一部分放在家屬座椅上。

那張家屬椅有多層折疊,頗似行李箱,我懷疑它可拉開成一張家屬床,伴在病床旁。我好奇拉開它,霹靂啪啦幾聲,果然成為一張矮床,與母親的病床幾乎等長。但我卻擠縮不回去。但我想,我多半需要休息,躺著比坐著實際。再者,以後的病人家屬住這,也沒人會一天到晚坐在這陪伴病人,讓屁股壞掉,身體糾縮,破壞身心健康。於是,我懶得研究要如何回縮它,就讓它像電玩多塊四方形恐龍伸展在那。

今天是星期一早上。

不待我如徜徉水邊靜佇的牛般休息,又是一位女護士走進我們的病房裡。她人未到,台灣囡的兇惡語音卻奪門而入,然後她停在一台醫療器具車的台子上記錄一些資料。

「羅翠逢,妳出生民國幾年?」

她口氣不但沒禮貌,也不講請字,這是當今台灣教育教出來的醫護專業人士。

「我──民國二十六年次,二月十五號。」

「妳二月十五號,…身分證字號呢?」

「我──&*○◎㊣□÷-+×」

「妳身高、體重?」

她一副大牌小人物的態度,我很想呼她巴掌。

「………..」

………..

「會當晝了,厓肚子餓了。」母說。

我突然聽見不知從哪傳來的「訂便當」三字,我便問:

「可以訂便當嗎?」

「可以呀!我們醫院早餐、午餐跟晚餐都有請人在廚房做健康便當,少油、少鹽、少糖,…」

「我媽跟我都有三高,我們要訂醫院的特製三餐;營養餐。」

「妳們三高是…」

「我們有糖尿病、高血脂和…那個高血壓。」母回。

「那妳們吃我們醫院特製的三高專用便當就可以了。我幫妳們記名字。…是婆婆妳要吃嘛…羅翠逢。…」

「還有我。」我舉手說。

「…好,那我中飯就叫她送來。…」

「錢怎麼算?」我和母親問。

「錢出院時櫃台會幫妳結。」

女護士說完就跑出去,其實這個女的不像好學生,做事有糊塗感,講話囡音大聲又大舌頭,我很怕她忘記我也要訂便當。

後來,她拿了一張紙進來,插進牆上裱起來的醫院宣傳廣告前面。

「等一下送便當來的時候,一餐飯所有的食物重量去磅秤間秤一下,吃完以後剩下的食物秤一下,然後兩個相減,就是婆婆吃下去的量,把它寫在這張表格的格子裡。三餐都要寫喔。」

說完她又匆忙地走了。我總覺得她沒把心留在這裡,工作不太負責任,好像趕著下班一樣。

這位護士離開後不久,來了四位護士和一位男醫生。我剛好從外面經過,進來後,他們也跟著進來。

男醫生戴眼鏡,臉長長下巴尖尖,皮膚慘白,身材瘦瘦臀部小小,腿細細長長,聲音斯斯文文,卻行為不太友善;女護士四個圍著男醫生問問題,從背影來看,與一樓的冷三八女護士沒有多大差別,像花痴一般。我目睹此景,馬上想到又是異能力,於是我瞟她們一眼,結果男醫生嘴巴一抿,下巴抬高,頭偏側,一副在教訓小妹妹不聽話的不高興狀。

男醫生演出真好看,但我覺得很噁心。

接下來,男醫生獨排眾問,挺身出來問母親:

「老太太,…妳叫…」他拿過護士手上的資料,看一眼,再問道:

「羅老太太,妳全身四肢動一動,讓我看看。」

母親微微地亂划一通。

男醫生不解地沈思著,一旁有一位女護士對他耳語,他便問:

「妳是有吃什麼藥才變成這樣嗎?妳以前會這樣嗎?」

「我有吃中壢OOO診所開的腸胃藥,因為我胃和十二指腸有洞,我吃他的藥。」母說。

「妳胃和十二指腸有洞,所以吃中壢OOO診所開的藥。那妳還有吃別的什麼藥嗎?」男醫生問。

「我還有吃新竹OO拿的三高的藥。」

「三高是哪三高?」

「我那個三高是高血壓、高血脂和糖尿病。」

「哦,妳有高血壓、高血脂和高血糖。」

男醫生還想不出端倪。

「妳有按時吃藥嗎?」

「我都是早上吃、中午吃、和晚上吃;吃飽飯吃。」

「那妳上次吃藥是什麼時候?」

「…禮拜日中午吃。」

男醫生和女護士們交換意見:

「如果是沒吃腸胃藥,也不會昏睡一整天呀。」

「會不會糖尿病藥沒吃,血糖一高,就疲倦呀?」

「那現在過了那麼久,也早該恢復正常、清醒了呀。」

「……」

……

「妳有沒有把妳的藥帶來醫院?」

「有呀。…」母親搜了搜袋子,把那包破塑膠袋裝的她吃的所有的藥統統拿出來,交給男醫生。

「這包藥就是妳吃的所有藥?…好,我拿去幫妳研究分析一下,說不定能幫妳找出昏睡的病因。」

男醫生再與母親交代數語,便直接離去,回到他護理站辦公的座位上,用電腦工作。其她護士也一哄而散。

我坐在椅床上,看著全部的行囊,再分門別類,準備為長住而吊掛衣物。

417是母親的床號,417上面的櫃子在病床對牆的靠近門的那邊,門打開來,裡面很寬敞;417長方形衣櫃在最裡面那邊,門打開來,裡頭也是空空如也,下方一坨棉被。

我拉開衣櫃前的一張椅子,好方便我打開櫃門,放進我們用的東西和吊掛我們的衣服。完後,我闔上櫃門,去進行我自己的事。那兩床的病人和家屬們似乎彼此熟稔,聽語音似乎是大陸外省人,跟沈媽咪的聲音頗像。沈媽咪是上海人,一口上海話,常和浙江籍的沈爸爸鬥嘴,乍聞她們,彷彿我又回到童年,幸福快樂。

我躺在椅床上休息,聽著聽不懂的她們的話語,可說是吳穠軟語,雖說是有點吵,但可以包容,也可撿當中一些部分來欣賞。

「外面那盆水和毛巾是誰放在那邊?」一位女子進來這裡說道。

「欸,誰的臉盆裝水還有毛巾擺在門口外邊不拿走?」一名外省語婦女覆述著。

我突然想起我剛才捧的那臉盆不見了,我馬上坐起來又跑出去,靦腆地說:「我的。」,衝出去拿進來。

結果,才一進門,我就聽見那位外省婦用大陸語評論我,說:

「原來是他的東西忘記拿進來,#%&*※○◎□㊣+-×÷=$¥€℃…」

那女的口氣和音頻聽來不像陌生人的修養和友善,反倒像在說我壞話。

我危機意識告訴我,這幾個婦人不像善類。但她們的大陸腔,使我有了懷舊的情感。我步上前幾步,看見二張病床上都是花髮瘦弱穿七分睡衣的近百老婦和只蓋一半、堆疊的白色的棉被,景象令人哀愁。

「請問妳們是不是外籍新娘、來這裡照顧妳們家的婆婆?我看這兩位婆婆蠻可憐的。」我主動開口。

「不~~~是,我們不是大陸新娘,我們是看護,大陸來的看護,…跟你們台灣的一樣。…跟幫傭一樣的嗎?…看護,就是看護,來台灣工作的。」

那女的說一說又一副愁容,講一講又問旁邊的另一位看護。她的態度一副怕被我們定型,嫌她們沒進步,故意說跟我們台灣的人是一樣的。還輕視病床上的年老婦女,否定我說的可憐。

我覺得快要自討沒趣,微笑和關心給完了之後,我退出她們的談話圈,打算躲她們遠一點。

她們有一張自備的餐桌,桌上有一台小平板電腦,播放著電視節目。螢幕似乎小於七吋,喇叭小,專門放中高音,但是並不刺耳。中午時刻即將來到,小電腦放著中午時分的節目。

「佢兜有電視節目好看。」母語。

「嘿呀。」我答。

我出去問磅秤房在哪裡,結果有人告訴我就在護理站旁,裡面還兼幾佪大垃圾桶,供丟棄大型垃圾;那人還告訴我電梯前的大走道與病房前的走道直角處──就是護理站另一端的對面第一間,是交誼廳,可休息、交友、看電視;下一間就是飲水間,共有二台不一樣的飲水機,可裝水飲用。

我知道後,回到病房,坐下椅床,就看見剛那位外省看護對著衣櫃整理衣物,緊身的褲子翹著尖廷而小銳的屁股不雅地對著我們。就像羅瑞芳曾在新竹市的家裡整理內務時彎腰弓身翹起的落翅臀,難看、屎醜、性騷擾,令人輕視她。

那個婦人走開後,約莫二十分鐘,又來一位年輕女,長髮黑卻油垢,她也穿著緊七分褲子,彎腰抬臀,臀溝及二塊屁股肉突出,醜而令人討厭。

我看到這一切,心裡在想,又是異能力嗎?許個願,請老天殺光她們,我實在沒有喜歡她們。

午餐便當送到。

是一位含笑的小姐送來。我點頭對她說謝謝後,她以奇怪的笑容離去。

我在想又是異能力做壞事嗎?

可是為什麼沒有我的?

我向母親抱怨,說那個護士根本不適任、瀆職,人家講好的事情,她就硬是忘記。我很生氣。

那個翹腎婦過來說話,叫我可以自己花錢去餐飲部或便利商店買吃的跟喝的,比醫院自己做的餐更美味。她一副要人勞身動氣力地奔波,講得天花亂墜,我聽了就討厭。我從未吃過眾人嫌的醫院平淡餐,想體驗看看,卻就這麼地被破壞。

不過我還是沒下樓下去買。母親說她吃一半,再給我吃。

我頗高興。我即刻抽起那張表格紙,跟母親要筆寫字,到磅秤房量午餐重量,記在空位處,再將午餐帶回病房給母親食用。

餐是一碗酸辣湯,和一袋小蕃茄。我餵母親吃了四個小蕃茄,湯她卻只喝了一口,其它她不想吃了。我頗難過,怕她營養不夠,抵抗力不足,身體恢復慢。

我到磅秤房量剩下午餐的重量,兩者相減,把答案填進表格,是母親僅吃掉的,回到病房,再自己吃完其餘的部分。

我發現,它並未如外傳如此難吃,只是嚴格控制糖、鹽、油而已,沒有大吃放縱的快樂,卻有標準捆綁的好滋味。

吃完餐,我把垃圾整理好,丟進放在母親病床頭部旁邊的地上用新臉盆扒開的塑膠袋做的垃圾桶,然後愜意地躺著休息。母親說把簾子拉上,我把簾子拉到底,完全遮蔽。躺在簾內,簾外的世界像盲人聽聲辨世,是一種只聽聽覺、視覺未知的奇妙世界。

時間如水滴汽化成雲般地過去,我惺忪的睡眼初醒,取出母親枕頭下的手機,打開看時間,才三點半剛過。

我又闔上眼皮,任已無睡意的心靈遨遊在家時的音樂天地,享受它的快樂。

一名女護士進來,突地一聲,拉開簾子,隨即換點滴袋。

她還俯身貼近母親的臉,做著我看不到的事。

母親說她想如廁,但動作力不如意,包的尿布中已有些許尿水在其中。

女護士說她可以幫她換尿布。

母親說這裡換會曝露身體和私處。

我說我不是色狼啦,看到也不會變成歪哥豬哥,我是正人君子啦,沒有色心啦。

於是開始換起來,我走到另一邊扶她坐起來。護士脫去她身上的衣服,再拉掉成人紙尿布,頓時撲鼻一陣尿騷味,肥胖的雪白的肌膚像雪怪一樣,唯一的黑色線條便是那嬰兒出世的陰脣。我一想到自己娃兒時出生的關口曾是健康而有力,如今老化而需要旁人協助,我不免鼻酸欲泣,深怕母親的健康會從此一蹶不振。

護士問她要否上廁所,母親同意,於是裸體拐行,到廁所去,護士把衣服也帶去,說是乾脆在廁所換好來。

我與護士一人一邊,當母親的拐杖支持她步行。

女生的私密事情我不想參與太多,我進廁所後,女護士照顧她坐馬桶,而我單獨出來,坐在椅床上呼吸好一點的空氣。

星期一凌晨,母親由二位女護士換穿成人紙尿布,其中一位是那位男太妹。她們叫我去福利社買成人紙尿布,我覺得被虧損地不甘心走去買,回來時經過護理站,被那個男太妹女護士沒禮貌的戲語叫住,說是我要賠她一包紙尿布,因為給母親穿上的,是她用錢自己買的。她的囂張不是純心服務,居然用私行來揩油,有虧職守,令人訝然。這就是台灣的護士嗎?我整大包紙尿布給她拿進去抽掉一小包,然後其餘又還給我,但我的心很複雜,頗不是滋味,感觸繁多。

然後我又詛咒她們,我希望她們被殺,死掉!

出來了,母親跛著一步一步走著。

回到病床上休息,母親把玩著滑手機,然後講電話。

接著,我們又睡著,直到晚餐時間。

那位怪小姐又掛著奇怪笑容送便當來,仍然只有一個。

我在抱怨,要餓死我嗎?

那位外省看護過來與母親聊天,她也聽到了。一位女護士走進來幫母親換點滴,看護婦告訴她少一個我的便當,護士說回去護理站她會處理。

便當是長方形,我去量重量再帶回來,打開看見三格菜肉和一大格白飯。熱騰騰的便當引人垂涎,母親又說不想吃。我說我要交差,記錄數字,妳就幫幫忙,多少吃一點吧。於是,母親吃了。

吃過了便當,母親說口渴。

我把裝了飲用水的杯子,遞給母親。母親吃也吃了,喝也喝了,說想要出去走走,去看個電視。

我一邊高舉著她的點滴袋,一邊撐起身體,當她的拄杖。原本即已膝關節磨損疼痛的她,病後更乏力行走。我們辛苦地一步一瘸,走經護理站,有幾個護士見狀嚇了一跳,問我們要去哪裡?XX護士為什麼這樣交代?

其中一位護士告知我,不但要量三餐飯重量,還要用便斗量每次小便的尿液量。

她在護理站拿了一個全新的小便便斗給我,叫我付錢買下它。出院後可帶走,不帶走,醫院也無法再使用。

我又覺得被揩油了,心裡很不高興。

另一個高個子的女護士帶了輪椅過來,要給母親坐。我問輪椅用完怎麼收?她說把中間的坐布往上一揪,它就合起來了。

我直到此刻才真正了解輪椅。

我掛好點滴袋,推母親入交誼廳看她要看的韓劇。沒有搖控器,男病人說要用手指一台台按著過去。

我深深覺得醫院不道德,設備這麼破舊,怎不換新?人員態度還很差勁!

母親很奇怪,平常她看韓劇,死都不肯起身離開半步,今天卻不到五分鐘,她便嚷著要離開回房。

我答應她推她回房,輪椅只擺在門口裡面。

只是全身髒垢出汗,沒乾淨換洗衣物,藥也沒帶來,Mp3 也沒有,沒得刷牙、洗頭,我覺得自己很狼狽,很想早點回家。

在椅床上,我數著剛才看到的時間──八點多鐘,,是否現在要提早入睡?這是病人和家屬的人生。

我們拉上簾子,電燈調暗,如是就寢。

約莫過了半點鐘,進來了吵嚷三個女人。

是羅錞瑜、羅雲珠、邱玲容。

拉開簾子,大包小袋的東西往我的椅床一放,婆婆媽媽們的關懷開始與母親妳一言我一語地往來問答。

女人們帶來新的物質,煞時更新了氣氛,掃蕩了鬱悶;但三姑六婆三八不當的三寸不爛之舌卻也傷害了人的心靈和感情。

她們叫母親快去洗澡。

她們也叫我先去買日用品,回來洗澡更衣。

不知是哪個笨蛋盡帶些我壞掉的衣服?鬆緊帶已不緊的運動褲也帶來,叫我用抽繩來綁!難道是褲管布面絨厚光滑好看嗎?

除了我早就不穿的衣服,她們也把我房裡浴室的肥皂盒和香皂跟牙刷牙膏帶來,毛巾也帶來。既然帶來這些東西,幹嘛又要我花錢買盥洗用品?不但又要多走一趟遠路,還要受工讀生失禮帶來的怒氣。

羅錞瑜不愧是新新人類,數一數二的愚笨。跟她講我房裡桌上的瓶瓶罐罐統統都帶來──為了怕她不會分辨,因為那有我三高的藥和精神病的藥,不吃會腦亢奮整夜睡不著,第二天身體會虛,器官易壞。結果她又沒帶來。糊塗指數跟護士小姐們一樣高──不會讀書的!

她在那邊杵著懼怕回想著。

禮拜日傍晚時分,羅錞瑜大喇叭嗓叫問母親怎麼了,又跟其她人交談,聲音聽起來像演舞台劇。演員三流,劇情也不自然,我懷疑羅錞瑜是異能力已經很久了。她見母親帶著微笑昏睡,情形奇怪,往三樓吼著邱玲容的名字,下來護理母親。邱玲容二流的判斷力說是血糖太低,不說是中暑,要人給她吃食糖果或喝含糖飲料。我下樓看母親時,就看見羅錞瑜一會奸笑,一會正經,早就覺得異常。來到國軍804醫院急診室,她自己開車來。母親在做許多項檢查,她跟李健財就坐在一起滑手機,模樣真是幼稚和惡劣。母親被送在臨時病房,她就在床前繞來繞去與母親講話,然後又坐在家屬等候區玩手機。其間男醫師來看診,她賣騷般圍繞著男醫師問東問西,甚至我從掛號處回來時,就看見她五官淫趣地怪模怪樣對著男醫師頻笑,回來又問我要否吃東西或喝東西,我可以自己去買。最後她給了我們三千元,以備不時之需。然後離去。

我買完東西回來,推門進浴室給母親沐浴用品,看見邱玲容拿著蓮蓬頭沖洗坐在馬桶上的母親洗澡,口氣差地叫我別進去。那天送母親上救護車時,我說要上樓準備和處理一些事情,她也是急驚風的惡女人叫我那些不重要,趕快扶母親上車。結果未料住院如此許久,我自己的東西沒帶來,藥也沒有,坐日如枯年,生活品質差,差點也變成病人。

現在換我進去洗澡。

羅雲珠和邱玲容那兩個老女人齊聲使喚人像龍門客棧女老板一樣不善好。

浴室蓋得──連方位都像台灣旅館的蓋法,在門旁邊,只是只能站著淋浴,不能躺在浴缸裡盆浴。我脫完全身衣褲,擺在架上,開始持拿蓮蓬頭沖溫水浴,抹香皂,急急重重地擦洗抓髮洗完來,再惟恐防濕地穿上衣褲,脫下換洗的衣褲折疊後,塞進旅遊包裡,給她們帶回家洗。羅雲珠拿著我的牛仔褲,莫名其妙地看著我,說:「為什麼要給你洗?!」我頓感邪趣,也不悅地認為:「難道又是演劇本?」,而心生怨懟。

然後,那三人走了。

但我們的煩惱未然消失。

深夜,那兩床大陸看護們唧語一整夜。雖然外省話吳儂軟語,但人要休息靜養的睡覺時間,一直聒吵,畢竟是不對的。她們不該把自己的亢奮建築在別人的虛弱上。否則再美對的音頻也是魔鬼,一點意義和價值都無。

很不幸地,她們不懂這個道理,吵到早上。我當中被吵醒好幾次。

晨起,我上個廁所,喝個水,等待早餐送來。吃飽飯,才能進行許多事情。

突然,對牆上的喇叭說:

「陳金濤,陳金濤,陳金濤先生,…喂喂,陳金濤先生,你是要訂便當嗎?」

似是那個笨護士在叩叫。

大陸女看護正好與外面的人閒聊,問我是不是在叫我。

我說我不叫陳金濤,我叫吳大洋。

她一口氣直直地說,就是在叫我嘛,我怎麼不應人?

我說又不是叫我名字,誰知道她在叫誰?

外省婦仍一派為她喉舌的衝動,顯然沒有是非對錯善惡黑白,濫情有餘,我對她不良印象又增添一筆。

哦,對不起,吳大洋。囡笨女說。

我說對、對、是,是我要訂便當。

不是有蠢工具在傳?人盡皆知的事,還在裝無辜,且態度不佳。

不到半個小時,早餐送來了。

是兩碗塑膠湯碗,頗沈重的。

我又拿一份去量重量,記住數字,回來記上。

然後開蓋來吃。

是黑木耳筍絲豆腐湯和湯餃子,我快樂得不得了。我向母親推薦,勸母親也開動。母親吃了。

水餃的滋味,一樣也不少,只是泡湯太久,有點老。喝熱湯,吃熱菜,醫院的廚房是不差的。

母親說,給我吃一半。

我說不,餐很好,把它吃完來,讓身體早健康。

母親吃完後,我又去量重量。

回來寫表格。

我們很高興地吃完早餐後,躺在床上滿意地休息。

直到總醫師和主治醫師來會診。

中午,午餐是秋刀魚和蔬菜,及一袋芭樂。

這次我們不太歡迎這餐,但仍勉強把它吃完。

用完午餐,我獨自下一樓辦出院手續。

窗口小姐們態度多半不好,我一直想一定又是異能力,但是非得面對,能怎麼辦?

異能力們魔鬼本質永遠不變,天神又不理我的希求,我硬著頭皮一項一項辦。每個窗口離開前,心裡破罵對方,臉上和嘴角再故意嫌惡。

辦完後,回到樓上。要出院了,我不量重量和填表格了。東西收好後,我們提著行囊和手提袋,踏出病房,走到電梯門前。

母親想起那把九份買的雨傘。

我說,那支雨傘在坐救護車來下車後,就沒看到了,妳沒有拿走嗎?

母親仍不相信雨傘不見、被別人拿走了。

她問一位護理站的女護士。那位女護士暴牙腫臉染髮,只差刺青,她粗聲土氣地兇惡大聲問其她護士:

「妳們有沒有拿到羅翠逢女士的雨傘?」

「沒有!」她們埋首工作搖頭說。

這模樣根本是洩露祕密、不尊重人的踐踏行為,卻讓我懷疑起又是同一批異能力做的。

母親放棄了雨傘,隨我進入電梯,走出大門。

直等到蔡正煒的小黃開來,載我們回到溫暖的家。

此刻,收音機放著黑名單工作室的《計程車》。「嘿!嘿!Taxi,你開往何處?嘿!嘿!Taxi,你開往何處?…」歐陽菲菲的舊歌被口水團體翻得直噴樂趣,音頻有義。我趴在床上,回想方才蔡正煒的趣味和情誼。是正向的,晴天的,雄性的。收音機音樂搭得精準,外頭下雨,醫院變態,我房間卻是可愛的天堂。

( 創作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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