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決定讓這台退休。歲數已經超過十年，最近一次補強，幫它換上SSD，也快三年了。最早是孩子的大舅買來自用，後來送給兒子；兒子換機給女兒，女兒換機又給老爸，我手上不缺電腦，閒置了一陣子。剛好那年兩樁舊案不約而同找上門，一方面兒子動正顎手術需要錢，這台當時雖然已經六歲，性能依然不低，辦老案綽綽有餘，便拿來充當生財器具。巧的是，兩樁舊案的收入，約略相當於手術費和後續矯正的支出。可以說，這台老當益壯，乃是上天賜下，填補一個錢坑哩😄。

兩樁舊案各有近十年歷史，當初都是靠關係找上門。一個是舊同事為親戚在中部的工具機廠牽線，一個是老學長自己創業的公司。前者是傳產欠缺軟體經驗，後者則只是遇上技術瓶頸。瓶頸是小事，打通關節後，他們的團隊就能跟進完成。沒經驗則是大麻煩，地點又在中部，建議對方就近找人，他們又擔心找不到能手。勉為其難答應，結果以軟體而言一樁小案子，竟然離離落落滴滴答答拖了兩年，才在火大攤牌之後了斷。先談談這個。

牽線的舊同事是科技業資深PM，從旁協助產品規劃，想藉圖形化人機介面（GUI）和自動化操作，與既有產品做出區隔，畫了一幅宏大遠景。除工具機讀數記錄之外，還包括比較對照、統計分析等。對於我不太情願接案，他說機電韌體都有人做，軟體遠地工作就行。於是勉強答應。

GUI和自動化操作對軟體而言不是大事，很快備便。三個月後邀我到中部，進行第一次整合，才發現機電韌體全是兼職外包，那節骨眼還沒組裝😨。我還以為機具本身現成，整合的是韌體和軟體，沒想到三米高的機具從零開始，電路板也頭一次合起，連原型都稱不上，看得我倒抽一口涼氣。沒我的事只得打道回府，又半個月才有讀數出來。原本韌體應該負責測試，可來不及寫程式，直接拿我的終端客戶軟體當測試用。我說等讀數正常穩定再來看，結果一等又好幾個月。期間因為韌體拿我的軟體當測試工具，經常要求修改，甚感不悅。

不爽的當然不只我一個。業主因為早向客戶誇下海口，擔心信用掃地，臉色難看。為了加速開發，他把偌大的機具搬到台北，我才知道機電韌體這票人全都在本地。為了展現團結，把我叫去他廠房好幾趟，但其實機電韌體仍在苦戰，除了應韌體要求，修改軟體供測試之外，基本上陪公子讀書。不久我就拒絕出席，盤算早日退出，脫離苦海。距起跑點一年半，業主說接到第一筆訂單，希望我回去幫忙，做成這筆生意。但大家心知肚明，機電韌體還有一堆問題。我明確表示，要他另請高明，我把早先承諾部分做完，便不再過問此案。

又過六個月，機具終於上軌道，業主找了個油嘴滑舌小伙子接我的棒，結清兩不相欠分道揚鑣。後來聽老同事說，他們終於開賣，銷路不差，也就祝福唄。

事隔十年，又透過老同事找到我，要我幫忙收拾殘局。原來剛開始因為介面花俏功能繁多吸引客戶，然而裡子──也就是機具本身卻毛病百出，市場評價淪為不可靠的次級品。一般工具機的維護保養是重要財源，這款卻由於問題叢生，屢遭威脅退貨，往往以加值服務免費維修穩住客戶，卻形成財務黑洞。十年來經營團隊一再更替，有的扯爛汙中飽私囊，有的與東家公堂對簿。業主終於心灰意冷，決定讓售這條產品線，但仍有一條隱患待除，才有人願意接手。

至於找我做什麼？原來當初接手軟體的小伙子，跟著最後一批同事跑掉，把原始碼一併捲走，再清空硬碟寸草不留。全世界還有這套原始碼的，只剩我了😒。真是無奇不有，這種鳥事也能發生。原本我推說事隔十年，不知他改了多少，無從接手啊！業主一再懇求，說這小子十年來除了個別客戶要求加值的少數功能，幾乎什麼也沒動。重要的是，這個德國客戶得罪不起，搞不定他，信譽破產，往後在歐洲就別混了。一聽客戶在德國，我說我可沒辦法出差。業主說有個由同業自立門戶的小伙子願意跑這一趟，成功後生意便是他的。而德國人的要求不多，除了介面改成德文、系統由XP升級到Windows 10，只有加裝符合勞規的警示燈。禁不起老同事敲邊鼓，再次勉為其難答應。

實情當然沒有那麼簡單。自立門戶的小伙子後來和我碰面，說他已經跑了一趟德國評估狀況，從機台上的作業用PC拷貝一份原始碼，帶回來給我看。原來上個團隊落跑之前，軟體小子被迫到德國現場支援，竟然把原始碼放在工作主機直接修改程式，回國前又沒刪除，留下海外孤本。多虧有這個版本哩，怎麼可能十年沒做半點事😫。只是他仁兄改德文版失手，把資料庫搞壞（註），而所謂警示燈連動也未完成。這樣一來事情就簡單多了。我原本預留有多國語文彈性，Win 10也只是環境改變，修改並不複雜。警示燈部分，便等新來的年輕人再到德國現場實地安裝測試，把運作情況傳回台灣，返復幾次便搞定了。

你說為什麼不是在本地安裝測試妥當，才去客戶家複製？據說因為工具機單價高訂單少，不能量產，台灣廠房只有最初原型機，後續出貨多有修改，而變更圖紙，嘿嘿，和原始碼一樣，被離職員工銷毀了😖。好在新找來的年輕人挺骨力，遠赴歐洲爬上爬下核對線路，終於把德國佬擺平。然而傳聞此人最後和業主因拆帳之類問題鬧翻，沒接手生意。隔年業主又請我和新團隊交接，他真正要退出市場了。我說就見面喝個茶罷，有疑便問，沒什麼可交接（竊以為新團隊若有本事，應該寧願推倒重來😏），而且下不為例，別再找我。

學長的案子單純得多，第二次找我，只是為了人事更迭，希望在新人入替上手之前的空檔代投一局，同時為幾個困擾已久的老問題診斷解決。那幾個問題多半與網路有關，可能負責工程師缺乏網路經驗，以致造成瓶頸或負荷，經調整架構理順之後，便自然消失了。而且舊人好聚好散，儘管發生部分原始碼遺失的事（小公司管理通病😝），經連繫後，對方隔天就寄回他自己的備份。我想，這和學長為人慷慨有關。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少為小事小錢爭執，才不會莫名其妙吃大虧。

大疫三年，這台老大爺只用來看片，慢慢也力不從心。先是內建喇叭掛點，改接電視。然而電視比這台更老，都只支援到 Full HD，當年雖然嚇嚇叫，隨著 2K/4K 影片逐漸普及，串流又多半各看各的，升級主機、螢幕方為正道。第四台打算退租，電視萬一故障，可能也不再換新。那天發現老大爺螢幕邊緣出現暗角（笑曰LOMO風），時候終於到了。把中古SSD拆下當隨身碟，主機送回收。使用超過十年，算是高壽囉。好走！

LOMO風暗角

註：搞德文版能把資料庫搞壞，說起來又是一言難盡。當年業主找我到廠房陪公子讀書那陣子，閒來無事泡茶嗑牙，生出一堆鬼點子。有回業主說，大筆投資搞出來的產品，萬一被不肖同業抄襲複製就虧大了，問我軟體部分有無對策。那時候挺懶，想到資料庫可以加密，打算保密的東西一股腦塞進去就得了。問業主那些要保密？答覆是看得到的統統藏起來。其中包括多國語言翻譯文字檔，明文很直觀，只是個對照表，加密後則需要寫段程式才能提取。

當初業主只要求簡繁中加上英文，我全塞了進去，提取再寫回的程式則付諸闕如，因為完工遙遙無期打算甩鍋，暫無需要不想自尋煩惱。後來那小子改德文版的時候，提取做對了（當然，因為開機就得做這事兒，早有範例），也讓德方做好翻譯，寫回卻出錯，把資料庫搞壞，動彈不得。夾著尾巴回國，把改壞的原始碼留在客戶機台，或許打算日後捲土重來。然而回台不久內閧爆發散了夥，接著就是在下不才回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