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飛往北方的頭一晚，城裡下了一場大雪。

    說是這座城今年遇上的初雪。路上的行車，在漫天飛舞的雪花當中緩緩
  流動，街道上的行人扯緊了上衣，打起了傘。漸漸地我只要一張口，面前
  就飄起一陣白煙。

    好冷。進了旅舍之後雖暖和多了，但從廿一樓高的窗外望出去，大雪紛
  飛，整個城像包裹在一團白霧之中，點起了燈的房間，像打著火把划過冰
  洋的一條船，孤單而寂靜。

    晨起之後，來到了城郊的村落。一夜風雪，染白了村前村後每一個角落
  。村子裡還不到人聲鼎沸之時，日升不久，只有一片蕭冷。等太陽稍微攀
  高一點之後，雪開始融了。走到積雪不甚厚之處，像走在冰上，腳底發出
  輕微的碎裂聲。

    ....三天之後我才曉得，當我正踩著那一片又一片的碎裂，家裡的毛毛
  約莫在那時過世了。

  〈二〉

    那天從機場一路拎著大皮箱回到台北車站，再自己搭了火車回家。已築
  高了的新車站，從月台上可以望見水返腳的天空，那個傍晚是一片奇異的
  藍。到家以後，先擱了行李，沒察覺家人的神情其實有一點異樣。他們問
  了，「冷嗎？」「還好」。「好玩嗎？」....說不上來，為了工作的旅行
  ，很難用簡單幾個字來回答。

    怪了，沒聽到毛毛的叫聲。有人進門按理都會吼幾聲的。我在客廳裡找
  了起來，邊問：「小狗呢？」

    妹先說話了。「毛毛不見了」。聽了這句我還沒什麼反應，因為這句詞
  過去偶爾拿來當玩笑的，我接話了，「是去剪毛還是洗澡呀？」問完想想
  好像有點不對勁，天冷，他現在身子又虛，不像會去做這兩件事。

    妹又說了。「毛毛不在了」。然後低頭往浴室去拿面紙。媽把那句話又
  覆述了一遍。

    一下子我全都懂了。驚愕之下，很艱難地開口問了，「因為那天生病的
  關係嗎？」還記得出門的前一天，才開車帶了他去看醫生，說是氣管炎。
  雖然有時咳得兇，但他這一兩年來本就周身毛病漸漸多了，那時並沒特別
  擔心，沒想到隔日清晨前往機場的前一刻，竟是永別了。

      媽慢慢地、一字一句說：「醫生說他這年紀了，又是這種天氣，很容易
  突然就走了。星期二上午，他還突然變得好活潑，連藥也一下子吃好多。
  我出門不久，他就走了，中午去火化....」

    我沒再問了。媽眼眶泛紅。我回了房，闔了門，止不住地哭了。

    那晚家裡人還是圍著一個爐子吃飯，但那每天都挨著餐桌坐下、那絨白
  的、小小的身影再也不會出現了。

    ....媽說，挑個日子，把毛毛帶上大尖山，在顆樹下撒了埋了。我原本
  有些猶豫，想起以前學校宿舍裡大家一起照顧的阿炮幾年前也走了，畢業
  後單獨照料他的室友是將阿炮送進靈骨塔，去年我還去拜過一次，或許是
  個方法。

    但轉念一想，那樣喜愛出門兜風的毛毛，比起塔裡小小的格子，他應該
  更喜歡年輕時常去跑跳的大尖山吧？而且，從山頭可以俯瞰水返腳，那個
  他住了十二、三年的家。   
 
    本打算今天要去。但因為冬颱來嗎？水返腳的天空嘩啦啦地哭。

    等一個晴天吧。

  〈三〉

    在那之外有個意外的慘劇。因為妹說要毛毛的照片，回家那天我拿出一
  直擺在行囊裡的外接硬碟，一試之下，竟是壞了。明明前一晚都還在用的
  ，卻什麼都找不到了，裡頭有我兩年來拍下的大大小小照片，情人朋友、
  工作遠行、婚禮聚會....次日找了人維修，說可能沒救了。

    還在打聽其他可能的辦法，若不成，那像是割去了生命裡的某個部分，
  留下一個空洞、一個缺口。

  〈四〉

    ....外公現下正在住院。身體狀況越來越差。

  〈五〉

    今天往北投的路上，在洲美快速道路那一段，看到了幾乎是記憶中最美
  麗的一道彩虹。不知道這個城裡，有沒有人拍下那動人的片刻？

    可惜過了橋就看不到了。想起這回出差回國後要交的兩個題目，一個
  有雪、一個有楓，亦皆動人，只不過，俱是春暖花開之際便會消逝的事物
  。

    ....傍晚又下起了雨。在擁擠車流裡翻找音樂，德布西、Joy Division
  、Tom Waits、Derek and the dominos....卻怎樣也找不著恰恰適合的聲
  響。音符在車廂裡胡亂跳動，顯得越來越遙遠而不真切，漸漸與外頭的雨
  聲糊成一塊，淅瀝瀝地訴說著這個夏末以來，一個個悵惘的、揪心的、失
  落的故事。